59、第七章 知明院恪己欲归 ...
-
饶是带着十二万分挑剔的眼光审视面前的人，秦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看上去很正直的男子，与他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也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季家人。
坐在下首椅子上的季延朗，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有一张国字脸，五官单看都不是很精致甚至有些粗糙，浓眉下的眼神并不大、鼻子也不高挺、下嘴唇微厚，似乎哪哪都是毛病，但合在一起却有一种不拘一格的英气，不过眉目不甚舒朗，显得有些难以亲近。穿一件洗褪色的深蓝色白掐牙直裾，脚上还是捕快常穿的薄底快靴——也不新了，靴筒处都起了毛边，这一身衣服虽然是干干净净，但是实在太平常，别说是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子嫡孙，就是惯常有几分家底的人家都穿的比这讲究得多。
秦恪己暗暗皱眉，不知道这人此次前来到底意欲何为。
季延朗被那审视的目光刺得有些坐立不安，思量半晌首先开了口：
“世子容禀，前些时日季府提亲之事，在下并不知情。”一开口也不绕圈子，就直指要害。
“哦。”秦恪己眯着眼睛点点头，语调微扬，虽说王府并不打算把秦嫣嫁到季家，可当事人自己出面说这亲我也不想结，到底听上去也让人有些不快，怎么着，我家的妹妹还配不上你不成？不过他更奇怪的是季延朗说起“季府”时的态度，一般人不都说“我家”的吗？
季延朗听出了秦恪己的不悦，急忙解释道：
“在下只是一个无品级的捕快，混的不过是个温饱，怎能配得上亲王府的小姐？是季府的人太妄想了。”不知道是不是秦恪己的错觉，似乎季延朗在提起季府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
“季少爷是在说笑吗？你可是礼部左侍郎的嫡子嫡孙，若想在官场上再进一步，还怕找不到门路？”秦恪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接着说，“不过我对你为何甘做一个捕快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是你季家自己的家事。至于婚事，不管配得上，还是配不上，王府早就已经回绝了，季少爷很没有必要特意来一次。”
秦恪己听得出季延朗和季家人似乎有些隔阂，季家人为了捆绑锦亲王府利用了他的婚事，而他此次前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也都是想要卖个好，表明他没有攀附王府的意思，顺便和季府划清界限。
秦恪己无心参合他们家里的内斗，甚至有种你们赶紧斗吧，我好看热闹的恶趣味。因而施施然端茶送客。
季延朗的表情有些僵硬，眉宇间的郁气更重，长叹一口气，起身拱手施礼。
“世子，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本来他以为锦亲王世子会随着他的话音一起数落一下季家，他好趁势引出下文，没想到人压根不理这茬，逼得他不得不道出这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在下十五岁时离开季家就没想过再回去，在郊县谋个捕快的差事也不仅仅是为了谋生，而是为了找人以查明十几年前一件旧案的真相。如今人证物证具全，但在下的一举一动却都在季家人的监视下，被逼无奈只好找个借口来王府求世子帮忙将状纸、口供等物品提交大理寺。”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用羊皮包好的纸，上前两步躬身双手递上，口中说的话斩钉截铁，如同炸雷一般：
“草民季延朗要状告户部员外郎季顾北于十五年前停妻再娶，并伙同其庶妹季茹、外室苏氏谋害嫡妻李氏！”
秦恪己闻言不露声色地把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接过那叠纸慢慢翻动，心中暗惊，这季顾北正是季延朗的生父，而李氏是他早逝的生母，苏氏则是季顾北的继室，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继妃的事情。
“你为何要找我帮忙？”秦恪己一边示意季延朗坐下一边问。
“在下也想亲手将证据呈上，把季顾北绳之以法，但是别说我现在根本不能靠近大理寺，就是将状纸递上了我也担心底下的人会畏惧于礼部左侍郎的势力，不敢问案，只得求世子将这一切直接呈给大理寺卿。这是在下如今唯一能想到使先妣沉冤得雪的方法。”季延朗没有坐下，反而一辑到地，久久不起。
“你可知当朝律法，子告父……”秦恪己放下手中的状纸有些动容，生父与他人合谋先诬生母清白，再取她性命，也难怪他恨极了季家人，这忙于自己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能帮，就帮吧。
“在下知道，依照《大炎律》，子告父，若是诬告当庭杖毙，若是事实，则断其一肢以惩戒他乱了人伦纲常。”季延朗站直身子，直视着秦恪己的双眸答道，脸上的神色甚是坚毅，一直笼罩其间的郁郁寡欢之色也消失无踪。
秦恪己轻叹了一声，说道：
“好吧，整个调查的过程，还需要你口述一遍……”
季延朗闻言，连连拱手，几次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一个素面荷包，里面装着半个烧毁了锦缎的荷包以及一个很丑的小布娃娃。
送走季延朗，秦恪己与锦亲王商议过后即刻派暗卫将状纸、相关人员口供、季延朗签字画押的调查过程和子告父的认罪书各誊抄一份，把副本送到大理寺卿孙逊那里，孙逊是个严肃到有些刻板的老头，颇有点有文化的白启将军的感觉，也是个不结党营私的纯臣。
回到知明院，午正刚过，日至中天，院门处小屋里坐着的下人们已经不在了，料想是秦嫣回去了。
秦恪己在正房门外遇见了正退出来的墨菊和东儿，随口问道：
“小姐已经回去了？世子妃呢？她们喝了多少酒？”
二人行了礼，墨菊一面打帘子一面轻声说：
“小姐和世子妃一共喝了一小壶桂花酒，送走小姐后，世子妃有些头晕，刚刚睡下。睡前还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热了些点心，说是冬天天寒，要是饿着就更冷了，让您中午垫补点儿，您看？”
秦恪己不自觉地勾唇笑了笑，说道：
“既然是世子妃吩咐的，那就拣几样素淡些的送上来吧。”两个人才喝了一小壶酒，并不算多，那酒也不烈，应该没什么大碍，他想着。
以后的遭遇会告诉他，他想错了。
随意吃了些点心，秦恪己用清茶漱了口，挥退了下人，独自走到东厢的书房，随意看看，此时正值衙门“封印”的时候，工部平素事情就少，也不会让人过年的时候去加班，况且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因而也算得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上次来知明院的书房，还是刚成亲的时候借用这里告诫白文柳要守规矩，没想到再次前来之时，他对白文柳的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听东儿说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她常来这里一坐就是一天，现在他万分好奇，他的妻子都在这里做些什么。
书房外间里还弥漫着一股甜甜的桂花香气，家具和布局都和他记忆里完全一样，墙上的琴、剑和箫按原样挂着，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但还是能看出没什么人动过。透过雕花木窗看内间却大不一样，原先空置着的书架被放上了书，许是这里的书架太多，还是空着一大半。
走近了一看，前排的书架上陈列着的是为数不多的游记、史书和杂记等，依着书名的字数从小到大排列的整齐有序，后排的书架要充盈的多但也略显杂乱，都是他开蒙时期看过的启蒙读物，放得远不如前排用心。等会找人把后排的书腾空，要不前院他的书搬回来就放不下了，他暗忖着。
窗下的书桌上放着一小摞描红纸，秦恪己拿起一张，最上面一行写的都是些偏旁部首，工整娟秀的字迹一看就有几年的功力，而下面摹写的就有些惨不忍睹，笔画歪斜幼稚，笔力，呃，算了还谈什么笔力。联想到东儿说过的话，不难猜出这两个字迹分别出自谁的手笔。
除了志怪小说，还要再找些字帖来，秦恪己放下描红纸，暗自盘算着，先从规整的隶书摹起吧，这一笔字真是太吓人了。
描红纸下面是一叠装订整齐的毛边纸，上面大大小小一行行地写这些看不懂的东西，像极了用来试墨浓淡时的涂鸦，只是……他又学着白文柳的样子挠挠头发，试墨应该不用装订吧，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窗边的木钉子上挂着一只细长的笛子，看样子是自己很早以前用过的，开裂的地方已经被人细致的粘好，也贴了笛膜。她好像是说过会吹笛子的？秦恪己依稀记得，外间的笛子挂的太高了些，等会也拿进来好了，外院私库里好像有一支炎武帝赏的玉笛，声音倒是悠扬婉转，只是外形太过秀气，下午着人找出来给她。
哦，对了，还有私库里的东西是不是也应该搬进知明院？事情还真多呢，秦恪己挠挠头发，弯起唇角想着。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七章 知明院恪己欲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