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弃》思夜童

5、第四章 新妇初来见家长

　　德太妃坐在上首的软榻上，双目微阖，轻抚着左手边那一团毛茸茸的白球儿，一副“闭目养神谁都妨碍不了我”的样子，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香炉上升腾而起的烟雾昭示着时间还没有静止。

　　白文柳低垂的脖子都有些酸胀了，也不敢抬头看看，不是她懂规矩，而是实在不了解这里的规矩，也不知道有没有个什么长辈不叫抬头就不让随便乱看的规矩，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装乖。老人家都喜欢乖小孩，熟悉了还可以撒个娇啊什么的，白文柳用余光瞟了瞟身侧秦恪己脚上的厚底皂靴，尤其是这个嫡亲的孙子明显不会撒娇的情况下。

　　同时响起的两声咳嗽惊得青烟都是一抖，白文柳乱飞的思绪也被迫回笼，她听得一声咳嗽来自右手边的椅子上，应该是锦亲王，这个她能理解，毕竟自己是他同袍之女，又是他求来的世子妃，进门第一天就来一百杀威棒，他的面子上也不太好看；而另一声来自边上的世子秦恪己，照理说他不会为自己解围啊，白文柳还鞭打了他的通房呢？咳，应该就是单纯的清嗓子吧，白文柳暗忖道。

　　被咳嗽声吵了一下，德太妃也不好再装老僧入定，只得缓缓地睁开眼，佯装惊讶地叹道：

　　“哎呀，人老了就是精力不济，这一会功夫就盹着了，冯嬷嬷，你也不叫醒我，让世子妃跪了这么久，真真的该打。”这个演技假到一定程度了，不过，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刚刚扶起了秦恪己的老嬷嬷听了这话赶紧伸手搀起已经跪麻了的白文柳，连声说着：

　　“是老奴的错，看太妃昨夜为世子妃落水一事忧心忡忡，没能安眠，这会能略眯一阵就自作主张没有叫醒太妃，老奴实在该打。”说着就抬起手作势要狠狠地往那张老脸上扇过去。

　　白文柳就在冯嬷嬷面前，自然不能看着她自残，就算装也要装个样子出来，特别是这个老嬷嬷一看就是德太妃的心腹之人。

　　白文柳伸手抓住了冯嬷嬷瘦干的手腕，安抚的拍了拍，又扑通的跪下，抬起头看着德太妃说道：

　　“祖母这样实在让文柳羞愧难当啊，本就是文柳贪玩掉进了池塘，才惹得祖母夜不能寐，冯嬷嬷一心为祖母的身体着想，本应得到奖赏的，恳请祖母不要怪罪于她。”其实谁都知道德太妃不会怪罪冯嬷嬷，刚刚的责骂也就是给白文柳一个面子，如果白文柳要是不拦着，倒显得她轻狂，才进门就因为多跪了一会儿责罚了一个衷心的老嬷嬷。再说落水的事情，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外，统统当做意外好了，赶紧认错才能搏个好印象，职场这么些年不是白混的。

　　“啊，冯嬷嬷快扶世子妃起来，这孩子真实诚，怎么又跪下了。”这下子德太妃倒是有些惊讶了，这个表现和传说中完全不同啊，她抱起身边的小白猫，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再一次被搀起来的白文柳。

　　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还长得一团稚气，脸颊上肉肉的，眼睛大而明亮，鼻头略圆，下嘴唇微厚，唇角上扬一副笑模样，耳朵薄而透明，耳垂有些大，是个有福的样子，整个人算不上什么绝色美女，只觉得娇俏有余而端庄不足，不过眼神倒是流露出几分成熟冷静，总的来说，尚算顺眼。
　　德太妃打量孙媳妇的当儿，锦亲王继妃在锦亲王的暗示下开口了：

　　“母妃，前几日因为文柳落水，也没能给您敬茶，今儿说什么也要补上这一杯孙媳妇茶。”

　　一旁早就有人在德太妃的软榻前摆了两个蒲团，大丫头素雪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盏茶。

　　白文柳随着秦恪己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素雪俯下身子，二人都从托盘上拿起茶盏。

　　“孙儿给祖母敬茶。”秦恪己双手敬茶，直视着德太妃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格外和煦。

　　德太妃笑的合不拢嘴，不论这个孙媳妇多么令人不满意，孙子成亲到底是个喜事，她接过茶盏，意思的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回托盘。

　　白文柳学着秦恪己的样子敬了茶，这回德太妃倒是没再做些什么，痛痛快快地喝了孙媳妇茶，这下马威只能给一次，再多来几次就是刁难了，皇家媳妇被人用这么无聊的手法刁难，传出去锦亲王府也没什么面子。

　　放下茶盏，德太妃从头上拔下一支雕凤的玉钗递给冯嬷嬷，再由冯嬷嬷亲手给白文柳带上。

　　“这是早年间先帝赏我的白玉钗，今天就当个见面礼给我的第一个孙子媳妇了，以后在王府要恪守规矩，为世子打理内院，为皇家开枝散叶。”

　　白文柳听到这里不觉有些羞赧，跪着谢了赏，就站起身来，跟着秦恪己往侧面移了几步，之后示意东儿将见面礼拿上来，她揭掉托盘上盖着的锦帕，露出一个毛茸茸的暖手捂，乍一看并不惹眼。

　　“这是用我父亲在西北苦寒之地猎得的雪狐之皮制作的暖手捂，特来献给祖母，愿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绵长。”白文柳俯身将托盘双手奉上。

　　冯嬷嬷接过暖手捂，递给德太妃，德太妃放下手中的白猫，轻抚着这团与白猫极其相似的暖手捂，入手轻软舒适，横竖都摸不出一点儿针脚的痕迹，再一细看，就发现在长长的绒毛下面居然用银丝线绣着一个蝙蝠的图案，“蝠”象征着“福”，这个暖手捂做的确实用心。

　　德太妃按捺着想当场试一下的心思，将暖手捂放在一边的小几上，随口问道：

　　“这个玩意儿做的倒精巧，是世子妃的活计吗？”

　　“呃……”白文柳习惯性的想要抓抓脑袋，才想起来自己的发型可不是以前的披肩大波浪，实在容不得乱抓，只好怏怏的放下手，讪笑道：

　　“多谢祖母夸奖，这么精细的针线活儿文柳倒是有心想做，可是实在无能为力，这个暖手捂出自文柳身边的程嬷嬷，我的女红针黹实在拿不出手，就怕毁了这块珍贵的雪狐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白文柳接着说，“不过这块皮子倒是我剪的！银丝线也是我问母亲要来的！”语气带着骄傲，脸上也放着得意洋洋的光，乌黑的眸子上写满了“快来表扬我”五个大字。

　　德太妃端茶的手就是一顿，看着白文柳自满的表情，好悬没有乐出来，武将家的孩子就是实诚，这话说的让人都没法接下茬，有心想以女红为借口敲打一下她吧，人家自己都已经做过自我批评了；有心夸奖一下吧，看她的表情都能隐隐发现背后快要翘到天上去的尾巴，实在开不了口。只得不置可否的继续喝茶，不过脸上严肃的面具出了些裂纹。

　　白文柳发觉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不禁松了口气，不就是耍个宝逗老人家喜欢嘛，这个活她在现代的时候没少做，要不怎么混过爷爷奶奶的双重逼婚。

　　勉强过了老太太这一关，锦亲王和继妃那里都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是有心照拂逝去老友的女儿，另一个算不得正头的婆婆，而且看着锦亲王世子娶了个无权无势无才无貌的世子妃，她有些说不得的快乐，于是对白文柳笑的异常的亲切，平白惹得白文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府里的主子并不算多，锦亲王只有一个继妃季氏，是礼部左侍郎季宇归的庶女；一个侧妃孙氏，是外省一个知府的嫡女。再小一辈里面年纪最长的庶长子秦恪诚，今年有二十岁了，是锦亲王在外征战之后带回的孩子，相传他的母亲是个胡人；年纪次之的是世子秦恪己，刚过十八岁生辰，生母是锦亲王正妃谭氏，临渊阁大学士谭默存之女；年纪最轻的是季氏生的嫡子秦恪礼，今年才十一岁。侧妃孙氏还生了一个女儿秦嫣，十二岁，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因为今天本不是认人的正日子，秦恪诚去打理家中生意，秦恪礼到书院读书，孙氏和秦嫣向来是很少出现的，于是这几个人白文柳都没能见到，只能等一家人齐聚用晚餐的时候再见了。

　　王府如果不过年节，又没什么大事的话，用膳一向是各院分开的，尤其是秋冬季节，为了防止饭菜变凉都在各自的小厨房里面做，所以请安过后，锦亲王和继妃就回锦意院了，而一对新人则留下来和德太妃一同用膳。

　　看着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粥、各色甜的咸的糕点、以及精致素淡的小菜，白文柳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她睡了一整天，只喝了药也没吃什么东西，今儿一大早醒来也没来得及吃点什么就被秦恪己给叫来见长辈了，本来也没觉得什么，看着饭菜上了桌，才觉得饿的都前胸贴后背了。

　　饿的时候最惨的不是没得吃，而是有的吃还不能吃，更惨的是，还得看着别人吃，这就是白文柳目前的待遇。民间的新嫁娘要给婆家人做顿早饭来显示贤惠，而这高门大户下人众多，做饭是不用新媳妇下手了，但怎么说也要在婆家立规矩，无论在娘家多么金尊玉贵的小姐，出嫁后在婆家都要恭敬有礼的伺候婆家人吃饭，只有全部人都吃完了才能上桌吃点剩饭——说是剩饭，这大户人家的菜肴多，吃剩饭也不多可怜。

　　白文柳手持着乌木的公筷和菜碟，站在德太妃身后为她布菜，德太妃对一样菜表示感兴趣，她就要赶紧夹一筷子到德太妃跟前的小碟子里，这考的是察言观色的本领，对白文柳而言根本不是难事，好歹也是现代职场混过的人，几回合下来，德太妃爱吃哪一碟小菜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最大的问题是，白文柳理论上知道自己布完菜以后应该离桌子远一些，可实际上动物的觅食本能让她的视线根本离不开餐桌，不自觉间向餐桌踱了几步。

　　德太妃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白文柳的异常，只觉得这小丫头有几分眼力见儿，布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而且添汤的时机也刚刚好，这顿早餐吃的很是快意。慢慢的就觉得本应该站在她身后的身影离着餐桌越来越近，也发觉对面吃饭的孙子脸上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这才微微侧着头看了一眼白文柳，这一眼看的德太妃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见白文柳看桌上鱼片粳米粥的眼神基本都呆滞了，与软榻上那只白雪球儿的神情一般无二，连之前恭顺有礼的样子都维持不下去，可见是饿得很了。还是个孩子啊，而且是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德太妃想着不禁有些心软，放下筷子，指着秦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

　　“恪己媳妇儿，你的身子也才刚刚恢复，还得养养，坐下一起吃吧。”语气是白文柳从没听过的温柔。

　　“哎，谢祖母疼我。”白文柳欢快的应了声，她实在是连推辞的力气都没有了。

　　端着丫头舀上来的一碗粥，一气儿喝了半碗，她总算觉得缓过来了，脑子又开始转动，白文柳从刚刚开始就觉得今天似乎太顺利了些，好像自己还犯了个大错误，不过德太妃他们都没有提起，那是什么来着？捧着粥碗，白文柳死活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