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弃》思夜童

29、第一章 屋檐之下不见君

　　流言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每一个捧着茶碗啃着包子口沫横飞的人，似乎都有一个从南淮州投奔而来的亲戚、几个看宫门的发小、或者在锦亲王府洗衣服的邻居家大婶。

　　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也相当清晰明确，说是世子爷刚到南淮州的时候就知道了灾民的情况，但是一直拖着没有上报，留在那里也不是为了采买木料，而是为了和当地官员谈封口的筹码，只不过没想到，捞够了油水还没来得及抽身，就被钦差堵在了泗水城。结果自然是灰溜溜的架着尾巴回来了。

　　有人质疑事情的真实性，就有好几条旁证：宫门的守卫“亲口”说的看见锦亲王世子出宫的时候情绪很低落，也没有带任何的赏赐，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谁不知道炎武帝疼爱这个侄子，若他真的没有犯错，办了皇差回来，怎么会不赏些东西呢？锦亲王府下人的邻居们也可以作证，世子回东都以后，锦亲王都对他避而不见，定然是恼恨他给自己丢脸了，这些天王府书房的灯都亮到很晚，锦亲王一定是要请旨罢了这个孽子的世子之位。

　　流言是禁不住细细推敲的，里面全是漏洞，时间线完全对不上不说，而且逻辑也有问题，虽然天下是炎武帝的，侄子也是炎武帝的，可这国库里的东西也不是说赏就赏的。然而架不住人人都对贪官充满了愤恨之情，听的时候觉得言辞凿凿，听过之后只恨不得戳断锦亲王世子的脊梁骨。

　　有捧场的听众擦擦脸上被喷溅的口水，饶有兴致的问，那他不当世子了，换谁当呢？

　　说话的人就会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压低了声音，示意大家凑近些来表示接下来的消息准确而令人震惊，换谁，当然是换庶长子了。为什么？你不知道锦亲王府庶长子的生母是北胡的公主啊，人北胡一直乖乖的也没打仗，可不得找个由头安抚一下……

　　一时之间，酒肆茶寮，大街小巷，不说上几句锦亲王府的事情，都不能算是皇城脚下的东都人。

　　流言渐起的时候，秦恪己就得到了消息，本以为是市井之中无聊的传言，秉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态度，打算随它去吧，不料几天之内流言愈演愈烈，完善了几乎每一个细节，让他自己都怀疑，前两天在书房里面把这事当成笑料来说的锦亲王是假的……流言持续时间这么长，细节这么完备，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到了这个时候，秦恪己就压根没打算干涉流言的传播，横竖自己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招，也幸亏大哥秦恪诚去老家的庄子打理年货，要不天天见着，就算都没什么别的心思，也觉得怪尴尬的。

　　锦亲王最近忙得厉害，因为手下有一批各怀本领的暗卫，监视徐功志的任务被理所当然的交到了他的头上，明里暗里不着痕迹的往徐府塞人，是个需要全盘认真思索的活计，自然不太顾得上管流言蜚语的事情，哪怕市井传说里的主角是自己。儿子也大了，让他自己处理去吧，锦亲王一挥手，把跟着世子去南淮的四个暗卫永久性的交给秦恪己指挥，就再也没操心过这件事。

　　当外间的流言传的甚嚣尘上的时候，深宅大院的功能就体现出来了，不论多么沸沸扬扬的传闻，内院里的妇人们若不是存心打听是根本听不到的，除非有人故意让你听到。

　　对白文柳来说，秦恪己回来或者是不回来，对她的生活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因为在他的概念里“回来”或许仅仅指的是每天夜里回来睡一觉，嗯，还是亥正过后在外间软榻上睡一觉。白天也不知道他是在忙什么，一天都见不到人影。

　　卯初白文柳醒来，外间软榻上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了，关于睡觉这件事，他们虽然没有开口讨论过，但是配合的很默契，晚上睡前，白文柳打发了守夜的丫鬟，自己把被子抱到软榻上，早上秦恪己起床后收拾好软榻，做出没有人睡过的样子，把被子放回内间里门最近的箱子里。回来快十天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好像只有四句，还是刚进府的那个下午在听松院偶遇的时候：

　　“世子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世子妃这几天还好？”

　　“谢世子挂念，还好。世子这次南淮之行可还顺利？”

　　“顺利。”

　　之后没说几句话，秦恪己便被德太妃赶回去休息，白文柳则被留了下来，德太妃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这夫妻之间啊，光有敬是不够的，你……算了，你以后多放点心在恪己身上，你们俩也算是少年夫妻，要相伴一辈子的。”说着话，德太妃不禁开始反省，是不是她对世子妃的要求太严了，把人吓着了，怎么对自己的丈夫这么惜字如金啊？不过，其实，您孙子说话也挺言简意赅的。

　　“明日不用来给我请安了，你要多陪陪恪己才是。”德太妃沉吟了半晌，终于措辞严谨地撂了一句话，白文柳忍着笑应了是，她知道德太妃是为了她好，这句话潜藏的意思不就是“你们夫妻俩小别胜新婚，春宵苦短，别起的太早。”

　　不过第二天，德太妃还是失望了，俩人卯时准时出现在听松院，循例请安寒暄，老人家要不是耐性强，早就想抓过来直接问少儿不宜的问题了，目前她看着孙子不苟言笑没什么表情、孙媳妇清澈沉静的双眼和娇憨干净的笑容，暗下决心，赶明给白文柳送个有经验的嬷嬷去，把她教开窍了才算完，这夫妻俩总是这么客气，实在不是个事。

　　这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德太妃没怎么把白文柳改造成淑女，自己倒是被她带出些当姑娘时候的急脾气来，想到什么说干就干，打发走了来请安的晚辈们，连早膳都来不及动就唤了冯嬷嬷到近前来。

　　“你在我这挑一挑，找个老一些的嬷嬷给世子妃送去，好好教教她夫妻相处之道……我怎么老看她都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啊，都愁死我了。”德太妃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幸亏她并不知道那小夫妻俩是在花园里碰上才一起来请安的，也不知道俩人出了门不久就各奔东西了，要不，她真的能愁死。

　　冯嬷嬷笑着点头，主子是当局者迷，她可是看的真真的，先前担心的是世子妃不听话给锦亲王惹祸，如今担心的是世子妃抓不住世子的心，可见这感情啊，都是处出来的，要她说的话，也不用派嬷嬷教御夫，啊不，夫妻相处之道什么的，直接让世子和世子妃两人待一段时间，感情自然就好起来了。不过，这话，她一个下人实在不好说。

　　“唉，你记得啊，要找老实本分又有经验的嬷嬷，先给我过过目，咱们这世子妃太傻，再弄个厉害嬷嬷去拿捏住了，啧啧啧，可就不好喽……你说这是什么事啊，我这个当祖母的给孙媳妇操这么多心。”德太妃抄起筷子，补充道。

　　先不说冯嬷嬷抱着花名册，百般思量。

　　单说白文柳一个人回到知明院，进了正房外间，就见程嬷嬷正领小丫头上着早膳，听见通报声忙回身行礼，见白文柳身后没有人了，一时没忍住吃惊的问道：

　　“世子呢？”

　　白文柳也被问的一愣：

　　“我哪知道他去哪了，说是有事，怕是去外院了吧，横竖饿不着，不用咱们操心。”早膳已经摆好，白文柳往桌前一坐，就准备大快朵颐。

　　程嬷嬷在一旁有些心急，哎呀我的傻小姐哟，就是饿不着才更要操心呀……

　　这一天白文柳都觉得程嬷嬷好像忧心忡忡的，尤其是听外院传话来说世子不回来用晚膳之后，就急的直搓手，弄得白文柳以为程嬷嬷有什么大事要和秦恪己商量，就试探着问道：

　　“程嬷嬷，你最近缺钱吗？”

　　程嬷嬷一头雾水，回答道：

　　“不缺啊，小姐问这个干嘛？”

　　“哦，我看你急着见世子，以为你要跟他借钱呢。”原来没有这回事，白文柳放下心，接茬喝粥。

　　程嬷嬷差点被气乐了，暗叹一口气，等白文柳用完晚膳，就不顾她要去书房的强烈意愿推她进了浴室，洗完澡，又是梳头，选寝衣一番折腾，白文柳似乎明白了程嬷嬷刚刚是在替自己着急，于是也不劝说任她摆弄，只是心里清楚，这一切，还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秦恪己早就留话说是给他留门，回来的一定不会早。

　　果然，一直到程嬷嬷撑不住睡去，秦恪己还是没能踏进知明院。

　　一连好些天都是这样，白文柳觉得，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在知明院里看见秦恪己了，虽然他，每天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