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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见宜妃文柳受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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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身在妃位,又生有一子,也是一宫主位,她所居住的长青宫位于内宫一个可以算是偏僻的角落里。臣工们上早朝的正玄殿、皇上处理政事和休息的乾元殿、太后居住的紫宸宫,三者位于整个皇宫的中轴线上,而长青宫则偏安于西南角,从乾元殿到此乘肩舆至少要走两刻钟。
长青宫的得名是由于宫内小花园里面只有各种松树,最平常的油松、马尾松、白皮松,罕有的金钱松、樟子松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宫中四季常青,连这砖瓦都不是寻常的红墙碧瓦,而是青墙黑瓦,与别的宫殿迥然不同。
据说,长青宫原是太祖时期的冷宫,所以宫人们才懒得在此种植花花草草,只是随意种植一些好打理的松树,略有些生气罢了。
当今圣上炎武帝入主皇宫之时,这长青宫本来没有嫔妃居住,毕竟这里当过两朝的冷宫,虽然现今将冷宫迁至别处,到底兆头不好。
第一年选秀之后,临渊阁大学士谭默存的嫡女谭思意被指给锦亲王做正妃,而他的义女吴吟尘则被选入宫中,几年后诞下三皇子秦怀义,随即被抬至妃位,赐长青宫为寝宫,当时后宫之中人人都暗笑宜妃并不得皇上的宠爱,要不怎能独居一隅,估计是长年累月不得见龙颜了。
只是后续发展让人始料不及,炎武帝挚爱松树,特意让人培植了些珍贵品种,与同样喜爱松树的宜妃携手赏景,甚至一起栽种小树苗,这将近二十年来,宜妃的盛宠也如这名字一般长青不衰。
白文柳跟着侍女脚步轻快地来到长青宫,她听得出秦恪己说起这个小姨的时候是亲切而轻松的,所以本来只将这一次见面当做了寻常亲戚的走动,就是奔着在这里歇歇脚等秦恪己一起回家的,没想到宜妃一上来就拿出了四妃之一的阵仗,打的白文柳措手不及。
宜妃见白文柳的地方并不是长青宫的正殿,而是选在小花园的亭子里面,十一月初,已经算得上是深秋,今年天气较常年偏冷些,亭子三面放下了夹棉软缎帘子以阻隔寒风,只留一面供人进出,而白文柳此刻正站在这一面,只觉得寒风就快吹透了她的袄裙。上首的宜妃端坐在包了灰鼠皮的石凳之上煮着一壶茶,进来之时白文柳只当是来见小姨,并未像见太后时那般小心翼翼地低垂着头,因而一眼就看见了宜妃的相貌。
并不像白文柳想象的那般艳色惊人,宜妃的容貌是相当端庄大气的那一挂,鹅蛋脸保养的白皙透亮,杏核眼坚定有神,鼻子不是很挺,嘴唇略厚,长的是传说中的满脸标准的“正室范儿”。她煮茶的动作优雅动人,烧水、提壶、注水、洗茶、闻香,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良好的仪态,甚至最后她不动了,仅仅是坐在那里,都让人觉得气质超然,与众不同,于是这本来八分的相貌,加上飘渺如仙的气质就远超十分了。
白文柳看的有些呆滞,她本来心底里是有些“穿越女”盲目的自信,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个受过高等教育,颇见过些世面的现代人会比古代人差,而今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完全符合古代审美的标准大家闺秀,莫名的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你知道我为何从你进来就不理你吗?”宜妃在煮完一壶茶以后,伴着四溢的茶香,终于开了口。
白文柳只觉得这个优雅的女人连声音语调都迷人非常,似乎她一说话,就带着铁观音甘甜凌冽的香气,被这样的人怠慢了,丝毫不会产生怒气,还会为她开脱,美人嘛,总是有傲气的资本的。
“文柳不知,料想是娘娘太过专注于煮水烹茶了。”
“你错了,我不理你,是因为我不想理你。”不同于德太妃心照不宣的一百杀威棒,迥异于太后面和心不合的东拉西扯,这美人一开口,半点情不留。
白文柳郁结,直想学猩猩大力捶胸以缓解心中憋闷之情,这句话让人怎么接?
不过宜妃也貌似并不想听白文柳的回话,一边将茶水注入杯中,一边自顾自的说着:
“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作为大炎子民,我很敬重白启将军的大义,但作为恪己的家人,我并不认为你配得上他。”
白文柳这次直接是郁卒了,还能怎么办,接茬装死不说话?她早就知道在世人眼中,白文柳这个三品武官的女儿配不上高高在上的锦亲王世子,但这又不是她非要攀龙附凤的,被人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不免有些难堪,还有隐隐的不满。秦恪己,你看你给我找了个什么地儿歇着,还糕点呢,气都气饱了。
宜妃并不抬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茶杯上升腾而起的热气,语气还是一样的云淡风轻:
“你别生气,我并不觉得你的家势有任何问题,相反,以恪己的身份也不需要再娶一个高门贵女来招眼,娶了为国捐躯的归德大将军之女算得上是个好事,得了好名声,又不至于埋下祸端。但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人是你。”
白文柳冷静下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宜妃抬起头来,端起一杯茶,示意白文柳坐下。
“我虽久在宫中,但消息并不闭塞,你的威名我也曾经听过。我并不觉得性子直率是什么缺点……”宜妃轻啜杯中的茶水,略略停顿了一下。
白文柳也喝了一口茶,腹诽着,您当然不觉得这是缺点,您这劈头盖脸的也不是什么曲里拐弯的人。
“但在公侯之家,过于直率委实算不得什么优点,就拿你新婚之夜责打通房的事情来说吧……”宜妃见听见这句话白文柳的脸上就是一僵,于是补充了一句,“恪己是把这事瞒了下来,你放心,外面听不到半点风声,不会说你是河东狮。”
“文柳并不担心自己的名声,反正本来也不怎么好……”白文柳伸手将几缕碎发别在耳后,这是她习惯的小动作,当尴尬或者苦恼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动动头发,在穿过来以后,见了那么多的人,为了尽量装的端庄沉稳,她总是竭力克制着自己这个习惯,却在宜妃面前却极其自然的做了出来。
“只是第二日受了世子教诲之后,文柳担心外人知道此事,会因为文柳的所作所为让锦亲王府蒙羞。”白文柳接着说。这话半真半假,她没有那么高的荣誉感,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佐餐的小料而已,想想有人口沫横飞的说锦亲王世子妃多么多么彪悍,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你知道担心这个就好,从此以后,你不是那个白将军宠着的千金小姐了,一言不合,挥鞭就打,你可知因为你的行为白将军被人说了多久的教女无方吗?白将军是不党不派的纯臣,就算因为你得罪过什么权贵,他以莽夫自居,倒是不会招来嫉恨。而恪己则不同,你要知道,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他,盼他出一点儿错误,他自年幼丧母以后,就小心行事了这么些年,我不希望因为你的缘故,让他受到什么非难。”
宜妃这一番话说的推心置腹,白文柳此刻不得不承认,不管开始的多么稀里糊涂或者心不甘情不愿,作为锦亲王世子妃,她这一生的荣辱起落都和秦恪己,和锦亲王府联系在一起了。她也终于明白秦恪己提到这个小姨的时候,为何那般轻松惬意,虽然不是他生母的亲生妹妹,但是这个人是真的在全心全意地为他思量,相比锦亲王继妃季氏,宜妃更像是他的母亲。
“文柳知道了,以后做事都会三思而行的。”白文柳放下茶杯,直视着宜妃的杏眼,认真地保证着。
宜妃也是浸淫在宫中多年的老人,早已经不轻易相信别人说出的话,只是看着白文柳的乌黑双眸,觉得她说出口的保证像是极真诚的。
“好的,我信你这一回,白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的女儿也定是言出无悔的将门虎女。”宜妃自嘲的笑笑,就算不信她又能怎么样,这娶都娶进门了。
白文柳自然知道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不能让宜妃放心,不过,料想宜妃也不会再说什么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宫里的人精自然知道什么是点到为止,断断不会出现交浅言深的事情。所以,是时候转换一下话题了。
“刚刚世子跟我说,他小姨这里有上好的糕点……”古代人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早餐吃的再怎么扎实顶事,到了暮色四合之时,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再加上白文柳也乐得用这种无害的理由转换一下话题。而且,说实话,纵使宜妃对自己算不得友善,但在白文柳的潜意识里这个女人是值得信赖的,自然而然的提出了填填肚子的要求。
“小姨”这个称呼换来了宜妃自从面对白文柳之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哪怕皇宫再冰冷无情,身后也是有亲人念着她的,不由得又想起在大学士府上的年少时光,那是她生命里最愉悦的回忆,有风筝、有歌、有诗书、有糕点、还有姐姐。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仿佛只是一眨眼,义母义父与姐姐相继离去,大炎朝盛极一时的谭家瞬间销声匿迹,门客学生们也都渐行渐远。养育之恩无处可报,宜妃只能掏心掏肺的对秦恪己好,替他操的心一点不比自己的儿子少,说起来,秦恪己的婚事一直拖到他十八岁还没定下来,也有宜妃一份功劳。
“只怕是恪己自己想吃,这才假借你的口说出来的吧?他自小爱吃姐姐做的糕点,如今,我这里做的也只能勉强算个聊胜于无罢了。”话虽这样说,但是宜妃脸上的笑容格外动人,连声吩咐下人将准备好的点心端上来。
在白文柳随同引路宫人去和秦恪己回合的路上,她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食盒,要不是内廷宫人不能随意走动,宜妃恨不能让十来个宫女一人拿一个食盒给秦恪己送出来,那么些糕点,做冬眠的储备都够了。在宜妃珍而重之地的交托食盒之后,白文柳就压根没想过让别人替她拿,她一路上倒着手,觉得这份爱意,委实太过厚重。白文柳感动着,顺便小小的打了个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