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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帝王之家尚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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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内,炎武帝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闭目养神,秦恪己肃立在书桌前一言不发。
“怎么成亲以后,还是这样一点表情都欠奉啊,去去去,找个位置坐下来,本来事情就不顺,看见你这样,心情更不好。”炎武帝瞥了一眼秦恪己,放下手里捏着的信纸,没好气地说着。
秦恪己被“嫌弃”了,倒也不以为意,只觉得好笑,谁能知道在群臣面前说一不二,喜怒不形于色的炎武帝,私底下在熟悉的人面前是这副孩子气的样子,说话也不爱称孤道寡。不过能见到他这个样子的人并不多,秦恪己算一个,他爹锦亲王秦黎风也算一个。
炎武帝的生母地位并不高,仅是一个和先帝一度春风的宫女,因为地位实在太低,有孕之后,倒也没人想过暗害她,只是等着看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是男是女。在皇宫里面,诞下皇子而又无力护住自己与孩子的低等嫔妃,就是一个靶子,在炎武帝尚未满周岁之前,他的生母就去了,他被挂名记在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名下。太后并不喜欢孩子,尤其是别的女人和她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只是她落胎之后无法生育,唯一的办法就是养一个母家无权无势的皇子在身边,炎武帝,就是最好的选择。
炎武帝自小就受着最严苛的教育,做得好没有人给他奖励,做不好却有人给他惩罚,虽名义上是皇后嫡子,实际上挨饿罚跪抄书什么的都挨过,如果他做的文章没有被夫子赞赏,那么当日的晚膳就只有水煮白菜,没有一点油花,这点东西哪够一个长身体的孩子吃,更何况他每晚都要看书习武到三更天才得睡。
他的境遇偶然间被先帝九皇子秦黎风得知,于是就每天带些点心来书塾,假托自己吃不了而给炎武帝吃,那是炎武帝在这厚厚的宫墙里面,感受到的唯一善意。秦黎风的生母德妃,是先帝的宠妃,特别恩赐自己教养九皇子,养在生母身边的孩子自然要天真爽朗得多,哪怕是在吃人不眨眼的皇宫里面。德妃得宠,先帝对秦黎风也极为喜爱,只是二人都知道,秦黎风尚武好动,委实算不得一个当皇上的好材料。
再后来,秦黎风被封为锦亲王,握有兵权,是先帝为了制衡李家而做的安排;炎武帝经过一番争斗,终成了炎武帝,二人都不再是书塾里面传递小纸条的孩子,但是那些被压扁了的点心带来的甜蜜滋味,却让炎武帝和锦亲王的感情更像是普通人家一起长大一起干坏事的兄弟,而不是天家为了皇位拼死争夺的皇子们。
这样特殊的情感,一直绵延到秦恪己身上,对炎武帝而言,秦恪己既是侄子,同时从宜妃那边算起,自己又算是他的姨夫,亲上加亲,感情自然深厚。
秦恪己找了个离书桌不远的地方坐下,他知道皇上叫自己过来并不是为了先帝陵寝的事情,先帝崇尚节俭,临终之前留下遗言,身后事一切从简,以此为由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今年初秋南淮州水患频仍,虽赈灾及时,到底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再加上今年气候异常,预估冬季比往年偏冷一些……”炎武帝仰靠在椅背上,弯曲双手食指,用指节按压着两边太阳穴,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
“陛下可是担心灾民的安置问题,南淮地处南方,往年冬天都不甚冷,只在年前年后笼个炭盆即可,然而今年十月份之后,那边的炭价就居高不下,没受灾的平民都用不起,更何况暂住在安置所内的灾民。不过,南淮州有‘天下粮仓’的美誉,料想灾民吃饭应该不成问题。”秦恪己沉吟半晌,徐徐开口。
炎武帝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也责成南淮州的官员汇报灾民安置情况,不过送上来的折子里面,全都是些歌功颂德的话,什么“遭逢水患,百姓惶惑不安,幸遇明君,得以安居如常。”,什么“多地受灾,亡者入其故土,伤者得其所养,民众皆感天恩,如沐春风矣。”看的炎武帝直拍桌子,我要看是想看这些废话的话,还用你们从南淮给我送来?随便在礼部找个书吏都能写的比这好,还能弄点小花纹,做的更漂亮点呢。
于是,炎武帝只得调了暗线去探查,得知完全不是奏折里面说的那回事,情况远比想象的更糟。水灾之后因为天气寒冷倒是没有出现疫情蔓延,不过安置所内灾民却食不果腹,一日最多能有一餐,衣不蔽体,御寒的衣物半点没有,更别提什么炭盆取暖了,枯树都快让人砍光烧完了。
“呵,吃饭?只怕再下来就要人吃人了。”炎武帝将他刚刚在看的密信揉成一团,向秦恪己掷来。
秦恪己伸手接住纸团,展开来细细研读,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等到全部看完之时,两条浓眉已经纠成了一团。
“照常理说,陛下着户部拨下了一大笔赈灾银,而且南淮州连年丰收,就算因为天气寒冷使得炭价飞涨,一时供应不上,可不至于让灾民饿了肚子,定是有人中饱私囊……南淮州不止一个官员,造成现今这种欺上瞒下的状况,只能是官官勾结,而且,说不准还有虚报粮食产量的事情发生。”
秦恪己站起来将信件放回书桌上,而后立在桌前,直视着炎武帝,二人都明白,淮南地区事情不小,必须一探,炎武帝此时与秦恪己讨论这件事,就是存了让他去探探情况的意思,虽说这件事情炎武帝手下的暗线也可以做,但是炎武帝并不打算让秦恪己在工部干一辈子,总要找一件事情让他练练手,更重要的是,他是炎武帝信任的人。
“你找几个人,以为先帝陵寝采办木料为由前去南淮,暗访灾民的真实情况,再探查一下南淮州官员之间的交际情况。”炎武帝轻啜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吩咐道,似忽然间又想起什么,放下茶杯,补充着,“让怀义那小子扮作你的手下,跟你一起去。”
秦恪己脸色变了变,迟疑着:
“这……不好吧?暗中探访之事有些危险,若是三皇子……”后面的话没有必要说完,炎武帝的后宫妃子人数是大炎朝开国以来诸位皇帝之中最少的一个,自然子息不繁,如今长成的皇子不过三位。要是三皇子跟着在路上出什么事情,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这是他强烈要求的,我这个做父皇的拗不过他。”炎武帝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无奈,但是眼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让他出去一趟也好,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到时候怎堪大任!何况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我十四岁时跟着监察御史踏足大半个大炎,一年多才重回皇宫;你父亲十六岁就已经开始带兵押送粮草,怀民和怀仁也都领了差事成亲建府了,再让怀义在深宫耽搁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秦恪己见炎武帝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决定回去以后向父亲借些武艺高强的暗卫,以备不时之需。
人是最经不起念叨的,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刚刚讨论完,就听见门口的徐公公拖长了声音通报道:
“皇上,三皇子求见……”
炎武帝的“宣”字刚出口,厚重的大门就被推开了,夕阳中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快步走进大殿。三皇子秦怀义长相随宜妃,只是缺了她飘渺如仙的气质,宜妃总是微微笑着的,而秦怀义笑的略开了些,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子,嘴唇稍薄,更像炎武帝。
秦怀义走到书桌前,刚刚屈膝准备行礼就被炎武帝轰了出去。
“去去去,南淮的事我已经和恪己说过了,没空跟你再说一遍,你们俩出去商量一下,过些天就启程吧。”
于是,一阵风似卷进来的秦怀义,对着炎武帝的冷脸讨好的笑笑,携着秦恪己又一阵风似的卷出去了。
“唉,南淮的事情你有个章程没有?”秦怀义揪着乾元殿前种着的绿菊,看似随意的问着。
他俩从小算是一起长大,秦恪己当然知道随手揪边上的花草,是秦怀义紧张时的典型表现,这个堂弟啊,一定去南淮这件事情充满了期待,也对,这应该是他头一次领了差事出宫。
秦恪己故意不理他,先叫了内侍官去长青宫接白文柳,再回头看秦怀义的时候,他的脚下已经铺了一层绿菊花瓣。爱花成痴的徐公公在一边急的直想跳脚,这菊花可是珍品,一株就要培养三年以上,哎呦我的祖宗哟,要说话赶紧说,可不能让他再薅下去了啊。
“能有什么章程,你扮作工部的书吏,跟我这个工部侍郎去南淮看木材去,到时候再见招拆招好了……对了,别忘了带上你的暗卫。”秦恪己知道宜妃和皇上一定会替秦怀义安排好的,他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秦怀义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让徐公公长出了一口气。
“你不是才新婚嘛,父皇这么着急的派你去外地办差,可不能陪新娘子喽。”秦怀义调侃着,他那个新娘子,简直就是个河东狮啊。
“她鞭打素蓝那天你又不是不在,这么大的脾气,冷个几天磨磨性子也好。”秦恪己轻描淡写的说着,此时要是有人告诉他,日后你会对这个姑娘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秦恪己一定会觉得说话的人是个疯子。不过,一辈子那么长,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