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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折 ...

  •   四折
      窗外几株老树载了秋意,枯枝横出,好个醺然欲醉的黄昏,想必那人所在之处余霞若锦,映在江上绚烂非常。张良旧衣铺地,眉目带倦,心若俄吟,纹丝不动。夜凉如水,天上无星无月,四下寂静,张良举止苏徐,气质迂缓,敛眉转眸,抬手迈步,无一不入画。屋外侍卫恭敬作揖,道:“张公子,太子有请。”
      张良不应,膝上横琴,端然静坐,以指一扣弦,也不知道操的是哪首曲,只觉高低适耳,多一分是聒噪烦扰,少一分是淡寡无味。
      太子吩咐下来,以礼相待。张良这般不紧不慢,往常侍卫早就动手把人压过去了,此时不知是拘于太子之言,还是琴声悠悠,两侍卫一左一右守在房前,如站岗一般,并没逼迫张良。
      遥思悬想,夜间的微凉就像是心底的思念,近忧远虑,张良唇纹深刻,尽是苦涩,喉中腥甜。琴曲未完,他心性倔强,不欲戛然而止,便不肯停下用手帕捂嘴轻咳,也不肯不顾仪容,把淤血直接吐出,心一梗,就把上涌的腥甜往里吞,微微呛到,一丝殷红顺着菱唇,滑落下颌、颈脖喉结,停在锁骨。
      观潮阁就在眼前。颜路却近不得。
      点子扎手,江湖宵小都知难而退,功夫了得的无外乎是一方霸主或是一堂一门一派之首,自是不予计较。于是,接下来都是与官家干系的高手。颜路抽出剑,包围而立的三人看清那柄剑身如练,长约二尺,手腕轻抖,耳边淙淙。三人同属大内,却来自四大家族,不能轻视。江湖世家与朝廷藕断丝连,这并不出奇。颜路站在中央,宽袍阔袖,姿容出尘,望向三人的眼神似不以为意,又似认真琢磨,就逼得三人紧绷腹背。
      他的剑锋,皑如山雪,皎如云月。颜路身量高挑,渊停岳峙,气度一派雍容,可电光火石,剑尖猛地朝地上刺,颜路的手指干燥有力,右手握剑,左手伸出食中二指,似是画了个诀,点在剑身上。
      那三人齐喝,出掌的揉身而上,出刀的挽了个刀花,还有一人双手收进袖笼里,可见是见机而动的暗器高手。就在那掌那刀刚沾到颜路一身靛青衣衫,刺地的剑弯曲到极致,剑身的弧度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要是寻常青锋定已折断。藉着一弹之力,颜路如燕展翅,流云般逸向天边。三内卫反应也不慢,啸声冲天而起,远处早就备好的轻骑撒腿奋力追击颜路。他们尾随颜路数十日,曾见颜路以二指弯折树枝之力,飞跃五六丈开外的轻功,便料到若弹剑而走至多七丈,他在空中即使能转向,也难以提气再跃,以快马急追,颜路只会是池中之鱼。
      果然,颜路身形在六丈外就开始下落,轻骑箭在弦上。就在此时,颜路撮唇,虽无声息,但所有的马都直立起来嘶叫不已,待稳下马匹,目光逡巡之处已不见了颜路身影。大家不得暗自啧啧称奇,座下皆是上过战场的健马,也不知颜路使的什么法子瞬息惊吓所有战马。
      提剑疾走,颜路甚至来不及抚平胸中气短。张良所建的观潮阁背山面水,颜路眼看着清波荡漾,心里有计较。但,过江前要摆平棘手的人物。
      佩环叮咚,来的居然是一位女子,一个美得肃然的女子。
      “一别经年。颜郎无恙否?”
      “……”这事真的须要劳动堂堂太子妃?
      “外子有请,还望颜郎移步。”
      “其实有好些事还是能由自己做主的,你说是不是?”颜路说得和气。女子的颜色沉郁下来,娇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此番去观潮阁不是找病重的张良么?看来那年的大案的幕后是凌虚公子呢。”
      颜路不否认也不应承,神色淡淡。
      “这不,张公子此刻不在观潮阁,而是客居太子府。”
      琴音溶溶。他在那里等待天明。天突然一黑,然后,微光一露,房中摆设窗外草木渐渐明晰,窗外夜鸟纷飞。曦光勾勒了门外伫立的身影,那人脚下可见跪着两侍卫。
      “铮”,琴弦断了一根,张良仰头,“太子殿下。”
      好一个风华无俦的女子,如奇花初绽,气韵双绝,不似颜路冠盖于途却无人相识,以其容色艺业号称江南第一才女。昔年颜路曾在英雄台上惊鸿一瞥,遥想那裙摆翻飞里的柔拳,似是打在身上的每一处。她是那时唯一帮颜路辩解的声音。颜路借着霞光细看女子的妆容,明媚鲜妍。
      四目相碰,如四手相握。此时,远处传来箫声,悠悠然澹澹然。曲调依稀可辨,不绝如缕。颜路侧耳细听,若有所思,便顺着那若有若无的箫声低声来唱: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他吟得幽委曲折,这江边秋景洗尽铅华,岸芷汀蓼,山色湖光峭瘦,树木的枯枝硬叉,与那春日堤柳风拂相去甚远,但在颜路的歌声里,别有意趣。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真是残山剩水无态度,凭歌料理成风月。颜路顺风舞剑,鬓边发丝晃荡了江雾,他的意气和剑道,似山似水似风似月。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明朝有意抱琴而来,两人何时再举杯相对?何时再细致那人的眉眼?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间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歌声落,颜路收了剑势,竟是悄无声息。摆袖,顺着江而去。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女子反复琢磨,望着那背影出神,她虽故意放走颜路,也得不到颜路辩解,但心里却并不后悔。
      张良玉掌一翻,灵巧的小擒拿俊秀地抓向太子手腕。太子自小习武,但都是银枪骏马。如此精致的招数,直感心头一凛,但他反应过人,一倾身,以攻为守,双手都往前送。此时,张良能擒住的不是他的脉搏,而是小臂。而另一只手使出的却是一招锁喉手,顿时杀气腾腾。
      说时迟那时快,张良手一推,弃了琴,僵直身子,突然向后仰天斜倚,让那夺命的锁喉手抓了个空。太子暗叹,好一个铁板桥。
      男人原以为张良是个文弱书生,满腹经纶,有治国经世之才。此番看来,虽说内力不全,徒有招式,但……若是不为己所用,那留着也没意义了。
      向暮时,还是那聒噪的小茶摊,秋雨里,年轻男子打伞而来,带着月色捣碎时光的恬然自得,即便是袖口洇湿,态度闲适。
      在丹桂飘香的雨雾里,有歌声跋涉而来,是那么的轻,却又敲在心间。
      好一首陶渊明的《停云》,男子听着那些细弱的哼唱,又看苦茶的墨绿,眉眸带缱绻,似是远远地忆起旧事故人。忽而,对面一人坐下,以指扣了扣木桌,他抬头,那是一双温润的桃花眸。
      只是那么静静地彼此看着,似乎就心满意足,已觉岁月静好,此生安稳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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