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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夏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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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彤,我已经在楼下了。”
“我马上下来。”
挂掉电话,我对着镜子匆匆往脸上扑了些粉,拎起手袋出门。
在电梯里遇到同事:“这么急,约了人吗?”
我笑笑,不及回答,就有人调侃道:“夏彤这么漂亮,走到哪里还缺男朋友么!”
“夏彤,是不是世界各地都有男人对你翘首企盼?”
“介绍几个给我们吧,资源共享才能提高效率呀!”
“……”
我索性闭上嘴巴,只是把职业式微笑露出来。真糟糕不是吗,竟然没有人会相信我无男友,也许这就是长得漂亮给我带来的烦恼。
徐央最看不惯这种抱怨,她总说“小姐,很多人连这样抱怨的机会都没有呢!”
好吧好吧,闭上嘴巴,微笑,不要多费力气去否认他们的胡思乱想。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吧。
其实长得漂亮,真的未必是件好事。漂亮女子等同于智商很低、胸大必定无脑,我承认,我不是个聪明的人,但是我很努力、很用功,并且从来没有玩弄风骚过。只可惜,无人相信。
我叹口气,好不容易捱到电梯门开。侧过身,让别人先出去。你看,漂亮的人一定要做得比他人谦虚忍让许多倍,否则随之而来的恶意攻击不是你能轻易承受得了的。
最后一个走出去,看到大堂沙发上等待的徐未时,嘴角忍不住高扬起弧度,所有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他看到我,放下正在看的报纸,站起来,对我伸出手。我小跑几步迎上去,握住他的手,然后我们深深拥抱彼此。
过一会儿,我们放开对方,互相打量着。
徐未还是这样英俊的男子,一件开司米羊毛衫穿得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好看。我笑着对他说:“你气色很好。”
他也笑:“见到你真高兴,夏彤。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下午茶吗?”
“当然,”我装腔作势地揽住他手臂,“我可是不常给别人这个机会。”
他带我到唐人街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店面很小,座位也相当逼仄,但环境极好,恍惚间好像自己仍然置身在国内的餐厅,而不是远在几万里外的异乡。
“徐未,你真好,懂得怎么治我的思乡症。”
他点了丝袜奶茶和港式点心。
“你一直都很容易想家。”
“没办法,在家的时间好像总是很短,一转眼就过了,出国才几天却像几年一样难熬。我真不敢回想当初在比利时的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啜着刚送上来的奶茶,有点烫口。味道却是极正宗的,就算在国内都不太容易尝到。
“爸妈都很想你。”他说。
“我知道,”我点头,“我打过电话给妈妈,说晚上回去吃饭。”
“妈妈兴奋得要命,一大早就张罗着你喜欢吃的菜色,特地让司机载她去采购最新鲜的材料。你呢,难得过来一次却不回家住,亏爸爸装修时还特地为你布置了一间房。”
我陪笑:“我在工作耶,当然要和团队其他人同进同退咯!喏,我答应你,这部时装片拍完不马上回国,在家里多住两天才走,好不好?”
他拿我没办法:“你呀!”
“谁让爸妈非要在国外定居,在国内就不能做生意了么?”我耍无赖,“像我这么恋家的人,几天呼吸不到祖国的空气,就会不舒服呢!”
“以后你每次出国,最好不忘带一打氧气罐——而且是装满了中国的氧气。”他没好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住在宁波,你肯离开伍夜和徐央回家来吗?”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提伍夜这个名字了呢。”我敛了笑容,忍不住叹口气,“我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了,一会儿爱得要死要活,一会儿却又说分手。就是因为那个孩子么?你们本来这么好。”
“你不懂的。”他淡淡地道,“因为很多原因,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我有些懊恼:“徐央也这么说,她也说我不懂,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笨吗?”
他伸过手来揉揉我的头发,“傻瓜,我们只是觉得你比较单纯,都想尽力保护你罢了。至于我和伍夜的事,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够在一起,徐央也是,她总说自己不想要一个很难弄的大嫂。我和徐央想的一样,所以,如果以后你要结婚,新娘一定得先通过我们的考核哦!”
他做出一个滑稽的表情:“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女孩肯嫁给我了。”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你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
“打算?”我装傻。
“20岁不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总不能一辈子靠色相赚生活吧?”
“我还打算靠在你身上,让你养我一辈子呢!小气鬼,肯不肯?”我对他做鬼脸。
他笑:“真是拿你没办法。养你一辈子,我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你当真这样想吗?”
我气馁地垂下头,“你也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想做最后知道的人,可你偏偏不告诉我。”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我顾左右而言他,“我们难得见一次面,就不要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了。你快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
“夏彤!”他一把抓紧我的手,“你真的愿意?”
我悲哀地看着他,“徐未,我和你不一样,我姓夏,从头到尾都不是徐家人。”
“可是——”
“这是我欠他们的。不管怎么样,他们给了我生命,我总要为家里做点什么。其实,嫁给谁,我真的无所谓。”
他渐渐松开我的手。
是的,我和徐未是不一样。
爸爸不能生育,从孤儿院选了徐未带回领养,不管有否血缘关系,至少从名义上来说,徐未都是徐家的长孙,是徐家的一分子。而二叔的独女徐央,则是唯一延续徐家血脉的人,不管她怎样千方百计要脱离徐家,都无法改变血统的事实。
只有我,只有我是一个徐家的寄居者。我并不是他们的养女,只是好友托付照看的小孩。
夏家和徐家一样,都是宁波人家。我的身生父母,很早离开家乡,远赴荷兰做生意。他们在唐人街开中国餐馆,辛勤工作,渐渐家业庞大,有了连锁饭店,又经营中国超市,生意遍布荷兰的各个角落。几年后入了荷兰籍,把亲戚和孩子接过去,又成一个大家庭。我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在荷兰出生、一开始就拥有荷兰护照的孩子。这一点,尤其值得我的兄姐气愤。
我是父母最不喜欢的小孩。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宁波人又极为重男轻女,所以在五六岁的时候,他们把我送回宁波,托付生意上的朋友照料。
于是,我来到了徐家。
那是我人生旅途上最幸福的转折点,突然之间,一个畏缩的小女孩得到了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父母和兄长之爱,是多么幸福啊。
可惜,我仍然是夏家的小女儿。
在夏家,女儿一向只有付出、而无回报。哥哥姐姐从小便在店里做事,帮忙父母,生意做大后,哥哥们都分了红,接下来,还拿了股票,可是姐姐,却什么都没有,连嫁妆也是极微薄的。爸妈常说,他们百年之后,剩下的,总归是两个哥哥的。
我从来没听说姐姐抱怨过,她似乎也认为,儿子继承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我从小住在徐家,受他们的爱护,后来出国念书,经济上一直有保证,不必打工,只要好好读书,大人便于愿已足。我并未为夏家贡献过什么。
终于,现在轮到我了。
他们要我订婚。那个男人,比我大了好几岁,富裕的华裔家族长子,以后是要继承所有家业的,嫁给他,对夏家的生意有帮助,并且,我的后半生会比以前更加闲适无忧。
我答应了。
那个男人,他的名字叫祁寒。我见过他,非常英俊的人,甚至比徐未还好看,他不怎么喜欢我,却同意和我订婚,想必也是为了家族利益。他很大度,不介意我糟糕的健康状况、以及不怎么体面的工作。他说,我可以继续做我想做的事,直到结婚。
这样的情况下,叫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像祁寒这种未婚夫,叫我自己找,都未必找得到。他对我的要求,无非是婚后不要再抛头露面,我很能做得到。本来去当时装模特,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又不再读书,似乎应该找份工作来自给自足。嫁给他之后,一切靠在这张长期饭票身上,自然不用再对着摄像机挣生活。我的兴趣,无非是画画和研究食谱罢了。
我抬起头来,努力对着徐未露出微笑,“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结局吗?反正,我也没有特别想嫁的人。”
他叹口气,“夏彤,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会觉得特别挫败。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我并无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即使,只是一两个人而已。”
我伸手揉揉他的脸,“傻瓜,又没有人逼着我嫁,保护我干什么?还有伍夜,那件事情你也不想的,对不对?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心灵的创伤只有通过时间才能慢慢愈合。徐未,我们都已经成年了,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别人帮不了我们。我们不再是孩子。”
他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他突然甩甩头,重又回过神来。“没什么。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有没有想过考一间美术学校什么的,钱不是问题,你不必靠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算了吧,”我摇摇头,苦笑,“从小就没有天分,也没接受过名师指导、大量练习,现在这种年纪,是怎么都跟不上的。就算再努力,等考进美院,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反正,我不过是喜欢自己随便画画而已,去不去学校无所谓。”
徐未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良久,突然道:“我们走吧。已经很晚了,妈妈一定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