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彤之死》丁丁执剑

20、祁寒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明确了自己的责任。
　　是的，我是富家子，并且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英俊多金，手持名校文凭，怎么看都是一副很吃得开的样子。
　　从小老头子就跟我说，只要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其他随便我高兴。但也有底线。那就是，一切都要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
　　家族利益。维持一个庞大的家族是很吃力的事情，我的祖父、我的父亲，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总有一天——那一天其实也并不遥远，这副担子会落在我的身上。
　　那么，即时行乐吧，在我还能喘口气的时候。
　　就因为这样，我过了二十几年肆无忌惮的生活，其实也就做了一件事，玩。
　　什么都玩，有时也玩得很疯狂，和一帮同样出身的损友一起肆意挥霍不多的自由。很多年下来，几乎什么都经历过，说没付出过真心也是骗人的，只是事过境迁，心中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影子，并不妨碍什么。
　　也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吧。
　　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我二十八岁。那一年，我认识了伍夜。
　　我第一次和女朋友同居。
　　同居是一件大事。我有洁癖，平时很少留人过夜，更不用说是天天住在一起。同睡一张床，分享同一间厕所，对我来说，很难。
　　所以当朋友们听说我同居，都纷纷表示诧异。
　　我也是，一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尤其是对方还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领情。
　　我就知道我栽了，正中红心，栽在这个叫伍夜的女人手上，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我是爱她的。刻骨铭心，要把一腔热血全盘倾出，恨不能把命也给了她。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人。什么好聚好散，什么逢场作戏，都是狗屁！你若真像我这样爱，其他一切都会不管不顾。
　　人就是贱，沉溺在变态的感情中，不仅不能自拔，还愈发乐意往下沉。
　　好笑的是，我在这里要死要活，她却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爱字。
　　她的心另有所属。
　　那个男人弃了她远走高飞，偏偏还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叫她等他。这已经够好笑。更过分的是，我没见过比她还固执的女人，说了等，就真的要等。
　　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开门见山同我摊牌，她是要等那个男人的，他若回来，我们便分手。
　　我问她是否还爱他。她没有回答。
　　我问她是否爱我。她也没有回答。
　　这个女人。真是让我泄气。
　　她根本就已经不爱他了，只是答应过要等，就一定会等下去。也许，亦是对他爱她的一种怜悯。
　　我也爱她，我爱她比任何人都多，但她却连一份怜悯都不屑施舍给我。
　　只是因为他比我先认识她，先爱上她。
　　这个固执的、不讲理的女人。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爱上她，并且爱到要发疯的地步。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我们就要分开了。
　　她赶我走，她不要和我在一起。她怕自己会爱上我。我当然不肯，千方百计纠缠她，抓住她不放。我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松开了手，就会永远失去她。
　　可是，她竟然不肯爱我。
　　她爱过一次，痛心疾首，她不要再爱。永不。
　　我只有离开。她说她不爱，就一定不会爱。我知道她的。
　　萎靡不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被一帮损友拉出去喝酒、找女人，却总也无法忽略离开时就染上身的那种失落感。
　　好像缺了什么，空落落的，无论用多少酒精都填不满。她从我身上带走了什么？
　　我像游魂一样过日子。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我知道没有，并且再也不会好。永不。
　　两年后老头子通知我，家里给我订了婚。我没有异议。无所谓的，家族利益至上嘛，老爸老妈也是利益联姻，不一样相敬如宾几十年。只是没想到，我的未婚妻才20岁不到。她很美，极度安静，对我并无太大兴趣。
　　好吧，同这样的女人过一生，应该不会太委屈。
　　她叫夏彤，有一个有趣的职业：平面时装模特。我看过她拍的时装大片，说是美艳绝伦绝不过分。很有点意思。
　　而且她对我没有任何意思。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大家都是为了家族利益，不好意思，我恐怕无法爱你。
　　我微笑。和她在一起，也许并不如我之前想象的那么无聊。
　　本来一切就这样了，我刚指望能在夏彤身上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却突然了解到，她最好的朋友名叫伍夜。
　　一切又都完了。这个女人是我的魔咒，我被箍制得丝毫无法动弹。我除了爱她，什么都不能做。像飞蛾扑火一样，管它什么家族利益呢。
　　但这次又和上次不同。她竟也爱我。
　　她爱我！
　　我的眼泪差点留下来。活了三十几年，哭泣的次数数得出来，但这次，我是心甘情愿为她而哭。
　　她竟爱我！伍夜竟然会爱祁寒！
　　值得了，不管以后叫我经历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向夏彤摊牌。她的反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最可怕的女人往往不会大哭大闹，她们总是用沉默的力量来让你低头。夏彤从头到尾都不声不响，她原本就是纤弱的女子，这样一来，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伍夜败给她了。
　　我问夏彤，如果换了是你，你爱的那个人来找你，你会不会扔下我跟他走？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良久，她才轻轻摇头，说，他不会来的，他永远都不回来了。
　　夏彤终于放手了，她同意解除婚约。可我是贪心的，我还想要更多，我想要她的原谅。这很重要，特别是对伍夜来说。
　　冲动的徐央把事情搞得更糟，夏彤被急救进医院。伍夜差点崩溃。
　　但夏彤竟然原谅了我。她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一下子变得大度起来。真的，同死亡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等她病情缓和之后，我们一起离开了杭州。
　　在香港转机时我们分的手。告别之前，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
　　她低下头，苦涩地说，我离开布鲁塞尔的那天，他在机场自杀了。
　　我别过脸去。
　　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真的是幸运儿。我和她一样，都是只能爱一次的人，而我竟然得到了自己的所爱。
　　感谢老天。
　　不出所料，回家后等待我的是怒气冲天的老头子。这次真的是气坏了，竟然把家法都请了出来，将我打了个半死。我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坚持着说自己一定要同伍夜在一起。
　　老头子心脏病发作，我被关在祖宅里半个多月。
　　终于重获自由时，他把我叫了去，问，还是坚持吗？
　　我看着他，点点头。
　　如果和她在一起，你就永远不再是祁家的人。
　　我知道。
　　他叹口气，犹豫良久，说，去做给我看，证明你不用靠姻亲关系一样能壮大家业。
　　我退出去。
　　之后的三年，拼了命地工作。我一定要证明给老头子看，不用娶富家女，我也可以继承家业，我也能成功。
　　三十多年来我第一次认真。
　　大部分时间被工作占去，其余的都用来想念伍夜。深夜应酬完回到家倒头就睡，一闭眼竟然全部都是她的脸。辗转反侧。为了能够和她在一起，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三年来刻意回避有关她、有关夏彤的消息，我承认我怕她会变心，至于夏彤，我伤害过她，我应该自觉地退出她的生活。
　　一直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我终于一手掌握家族的全部生意，又用了一年，把二弟拉到我的位子上。
　　我终于可以离开。
　　老头子沉默着迟迟不应允，借口说，老二的位子还没坐稳。
　　这是他的事。我垂下眼，静静地说。如果他不能靠自己站稳脚跟，我帮再多的忙也无济于事。
　　他深深地望着我。
　　一定要走吗？
　　我苦笑。
　　从决定和夏彤解除婚约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家族的叛徒。没有用的，就算我今天不再执意要和伍夜在一起，祁家也是容不了我的。家有家法。就算老头子肯放我一马，下头虎视眈眈的弟弟们也不肯。
　　我们家，是没有什么亲情的。
　　好吧。他终于松口了，你到现在还要同她在一起，真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我蓦地抬起头。
　　夏家的小姑娘死了。
　　心脏猛地一缩，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老头子冷冷的声音继续说，听说是哮喘，老毛病了，幸好当初没有进我们家的门。
　　我扶住墙壁，踉跄地走出门。
　　夏彤。
　　就这样不在了。
　　伍夜怎么办？我要尽快回到她身边，尽快。
　　我用手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
　　不，我不要像夏彤一样绝望地死去。我要回到伍夜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