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彤之死》丁丁执剑

18、伍夜

　　“伍夜，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
　　“上海方面成功收购，节目组全体成员下个月拍马奔赴上海。”
　　我看着她。
　　“干什么？”她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
　　“你不会想反悔吧？”
　　“反悔？”
　　“反悔跟韩彬一起去上海啊。”我满是怀疑地看着她。
　　她笑了：“当然不会，说过要跟他去，不会再改变主意了。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做决定的时候很犹豫，东摇西摆的，一旦真的决定了，就再不更改。”
　　我也笑：“终于看到有一对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也是，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天长地久只是美好愿望。
　　“你们组里全部都去吗？”
　　“差不多，反正本来就没几个是杭州本地人，去哪个南方城市工作都一样。只有一个摄影师不肯去，似乎是为了向大老板表忠心，据说她爱慕那老男人很久了。”
　　“你们制片人怎么说？”
　　“她说下个月我们组里就会多一个上海同事了。”她笑，“你不肯去，有的是人想上位，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韩彬动作很快，已经把工作调回上海去了，这阵子一直在两头跑。认识他好几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快乐。
　　徐央能够和他在一起，一定是会幸福的吧。
　　“好好照顾她。”
　　他对我笑，“知道了，护花使者。”
　　我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我真的很像吗？”
　　“对啊，你的保护欲太强，有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你最大的使命就是守护徐央和夏彤这两朵花。”
　　我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我没有能够好好保护夏彤。”
　　“你这样自责是很没有道理的。”他安慰我，“她在的时候，好好待她，就足够了。生死各安天命，我们无法控制。”
　　“可是我让她这样伤心。”我苦笑。
　　“傻瓜。我们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惹人伤心，没有人会例外。”
　　“你呢？你让谁伤心过吗？”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努力思索的样子。“有啊，有好多呢。因为我对徐央的专一，不知道打碎多少颗少女芳心。”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来。
　　韩彬是妙人。我现在相信，徐央一定会幸福的。

　　我开始为徐央整理东西。
　　在这幢房子一住就是六年多，当作家一样，东西也越来越多。特别是徐央这个拥物狂，我和夏彤的家当加起来也没她多。
　　这家伙偏偏还潇洒得很：“不是很好整理嘛：旧衣物捐掉，家具贱卖给房东，怀揣存折，手里再提一只笔记本就OK了。”
　　我白她一眼。说得轻松，好像身外物真这么容易处理一样。
　　我打发她去挑要带走的衣服，自己则卷起袖子翻她的书桌。翻到最底下一只抽屉，我抬头叫她：“徐央，这个抽屉里的东西好旧，要不要扔掉？”
　　她犹豫着道：“让我看一下。”
　　我就说吧，身外物哪里这么容易抛弃。
　　“噫，都是以前在上海念书时带回来的旧物，竟然还有几本日记！”她惊喜地叫，明显早就把这些东西遗忘在爪哇国了。“呵，你看，我从来只在不开心的时候才记日记。多不好的习惯啊，留下的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
　　她竟然开始一本正经翻日记看了！我凑过去，刚想打断她，无意中看到她的字迹。
　　“徐央，你的字原来这么丑！”
　　“喂，你客气一点好不好？这不叫丑，只不过是稚嫩而已。”她狡辩道，“还有，我们从小就是同班同学嗳，你怎么连我的字都不认得了？”
　　我对着天花板翻一个白眼：“拜托，我们不过是小学同学而已，这么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好好看看我们现在这把年纪。”
　　她不理我，继续看下去。
　　我去厨房倒杯水喝，回来的时候，见她仍然站在原地，对着日记本发呆。
　　我把手伸到她面前挥两下：“徐央，回魂。”
　　她一把拍掉我的手。
　　“怎么了？”我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把日记本递给我。“喏，这篇是写我老爸的。那次他到上海公干，特地来学校看我，把我感动死了。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很爱他的。你知道我一向渴望父爱。”
　　我接过来看。字迹零乱、语无伦次，想必当时非常激动：
　　“……我努力把每一天都消耗尽，努力使自己忙碌，自以为是地过着充实的日子，原来我永远都回避不了现实，我的生命依旧空洞虚无，我珍惜的眼泪再无价值，他们款款离我而去，奔流不住，永不复回……我心痛，如刀绞火燎，无法无奈，不愿不敢去□□，怕被嘲笑羞辱，怕面对疑惑的眼光抑或是连声的询问……
　　“……我对韩彬说过世界上最脏的是钱，最假的是感情，却又如诅咒般一一应验在我的身上……
　　“……我爱他，无比深切地爱着这个男人，曾经一度满不在乎及逃避着，却又在眼泪落枕时承认这份爱意……我奢求他的拥抱，却发觉时间把对方阻隔得越来越远，就像儿时望见的两座大厦虽然近在咫尺，却永远都无法相依……这份爱的不完全是一个令人落泪的遗憾，它单薄脆弱到随时都会瓦解，我只能够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天的到来而束手无策……
　　“……一次又一次，我望见他那心痛的眼神揪住了我的心，我伤痕累累的目光刻意隐藏，刚强冷酷使他疑惑却又坚信不疑，每一次的分手我都不敢去回头，却在每一次回头时望见他那衰老微倾的背，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使他失去了多年前的潇洒豪迈，我黯然伤神，惊恐万状，害怕二十年后也会如此地被另一个人以仇恨或怜悯无助的眼光注视……”
　　一个无助的、强说愁的女孩子跃然纸上。十多年后的今年，我估计她再也写不出如此煽情的文字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文艺少女。”我同她开玩笑。
　　她鄙视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徐央就是这点好，七情六欲全部摆在脸上。
　　我刚想把日记本合上，可是——等一等：
　　“我对韩彬说过……”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韩彬？还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她曾经认识过一个也叫韩彬的人吗？
　　我把那行字指给她看，她也是一脸惊诧。
　　“这个韩彬是谁？”
　　她抚着额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日记本上的“韩彬”是谁？是男是女？既然被她写在了日记里，想必同她的关系比较亲密。难道是同学？
　　我告诉徐央我的猜测。
　　“不可能。”她一口否定。“在上海，我几乎一直是独来独往的。学校里大家都说上海话，我听得懂，但不会说。女生们排斥我，男生们捉弄我，老师也不喜欢我，因为我的成绩并不出色——”
　　“——那个学长！”我灵光一现。那个教她说上海话，安慰在操场边哭泣的她的学长——徐央的“恩人”。
　　她呆住了，要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道，日记上的韩彬就是他？”
　　我将日记接过来，仔细地看那一段。
　　她对韩彬说……
　　一定是那个学长。可是未免太巧了，学长竟然也叫韩彬。
　　“我说，这个叫韩彬的学长会不会和现在的韩彬是同一个人？”我大胆地猜测道。似乎连年纪都差不多呢。
　　“不会吧？”她被我吓一跳，喃喃地道。“不会这样巧吧。”
　　“你可以去问问他。我一直觉得，他不像仅仅因为你长得好看就追求你的样子，说不定在这之前你们就有些渊源呢。”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她跳起来往门口走去：“我现在就去问清楚。”
　　我看着她急匆匆的身影，想叫住她，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还是让她去吧，这个急惊风，说不定真能得到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