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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初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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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早饭摆好了。老爷在下边等着呢。表小姐?”
听着门外宋妈着急的催促声,花弄影这才对这个过分美丽的早晨有了点幸福的真实感。
并不着急开门或是答应,而是赤着脚踩在柔软的鹅毛地毯上,旋转、跳跃、把宋妈的敲门声当成华美的乐尽情舒展。
迈着欢快的步子,空气中充满了悠扬的丁香花的味道,鸟儿在外边叽叽喳喳的叫着,阳光穿射过大大的长窗斑斑点点的亲吻在脸上带着甜甜的暖。
“我还以为表妹你长在我们家床上了哩。”餐厅里马碧云的挖苦并没有蔓延。不是因为太太的阻止,而是——
‘花弄影,这个小贱人!她···她怎么敢!’
肥大不合体的军装在花弄影的身上比时髦的旗袍更具有诱惑性。宽大的领口衬的白腻腻的脖子更显修长,乌发仍旧是用银钗固定起来干脆、飒爽,小小的流苏在发间一摇一晃俏皮、妩媚。走起路来衣服宽宽大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婀娜、妖致。
“表姐好啊!“似是没有觉出马碧云话语中的敌意,花弄影大方微笑着。
“姨爹,姨妈,早上好!”大家族里的规矩,早饭是不允许姨太太和庶出的孩子们上桌的。
筷子‘啪!’的一声狠狠的拍在桌上“弄影你也太不懂事了,这军装岂是能混穿的!”看着花弄影穿着自己丈夫的衣衫,沈馥芳的心里又厌又气,活脱嗓子里憋了只苍蝇的恶心。“我让人给你的小礼服呢,为什么不穿啊?”冷着脸,这次沈馥芳没有打算放过她。
那礼服花弄影确实见着了的,只不过稍稍看了眼便也认得是被人穿过的了,上边还沾染着一股樟脑丸的气味,想来是主人不喜压箱底的。再摸摸布料,上好的织花乔其纱,定不会是二小姐马如梦的。
微笑着接过托盘里的衣服“这一大早的宋妈赶紧下去吃饭罢,一会儿我收拾好了自己下去就行。”说着又拿出一块银元来放在宋妈手里道“晓得宋妈喜欢吃酥碗茶。”
这钱是花弄影从那些子吸血的亲戚中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统共也只有这么多了,悄悄的缝在内衣领口里的,一共一百块,围了一圈,够买两头黄牛的。以前不露富是为今后计,如今却已是打定了主意。
“嗳呦喂,这···这也太多了不是。用不了,用不了哩。”嘴里推脱着,手里攥地紧紧的。
司令府里的工钱虽是不少的,可是全家上下都没有给小费的习惯。宋妈贪财,这几月里花弄影也看得明白。
看着没人,宋妈挨近了两步语气谄媚道“不瞒表小姐,这衣服是刚儿梁妈给我的,瞧着象是前年大小姐的那件。里里外外我都看摸过了,是个好的。”宋妈只以为花弄影是担心衣服不干净。
果然!
心中顶着一口气,再看着那洋装只觉得如针似的扎人,上等的织花乔其纱的料子上仿佛长满了一个个黑洞洞的小嘴,张的大大的发出尖锐的嘲笑。像沾了毛刺的皮鞭,一声声抽打着自己全部的自尊,连皮带肉。
“谢谢宋妈啦。”打起精神强笑着看着宋妈走后,正想关门,却瞧着对面奶白色的石灰墙上有着个黑影儿露个头便就没了。探了身子转过去细看,巧不巧,原是阿兰。
“阿兰姊姊早啊!”
昨儿因着花弄影阿兰没少挨梁妈的骂,这月工钱扣光了不说,胳膊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着。如今被碰个正着很是尴尬。
她那里晓得只一顿饭的功夫这只乡下来的野山鸡竟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啦。只不过凭她飞的多高也出不了太太的手心子,自己是太太的人哪里用怕得。思忖了一会儿,便挺着胸脯子微微仰着脑袋,如那斗鸡一般,道“鸡都叫了几遍了,也就有些人见天儿的好吃懒做不肯起哩。”
花弄影混不在意,只盯着阿兰手里的东西瞅了一眼道“可不是,这早早的就让姊姊来送这个也忒辛苦了。”表情与在后厨的时候没有丝毫差异。
听着花弄影这般说,阿兰就更是生气。以前花弄影在的时候这种早起的苦差事哪里会用着她亲自动手。
“还是我来罢。”说着想接过阿兰手里的东西,“我方才见着宋妈老早就下去了,姊姊快点去罢,晚了就是挑剩下的了。”宋妈吃饭专挑肉,别人晚得一会儿就没了。
见着花弄影一身的小姐模样,阿兰像跟谁赌气发泄似的把手里的东西重重地向花弄影身上一推,心里啐了一口:贴了孔雀毛的小家雀,多早晚扒了你这身皮。
笑脸送走阿兰后,花弄影抱着手里东西回了屋。看着一旁的小洋装,又看了看新从阿兰手里接过的姨爹的军服,花弄影不许自己后退。
如今面对着太太一系列的严厉问责,花弄影小心翼翼地道“那个···那件洋装有点小了,紧紧的,我怕给它穿坏了去。”慢慢地抬起眼来用眼梢挑着快速的看了眼马荣天,怯怯的,软软的,如初生的小鹿懵懂而又无辜着。
花弄影心中明白今天她的这身军服是一场极大的冒险,没有挽回的赌博。她输不起,却又必须赌。
她想试试,试试这个在冰冷的世界中唯一给了自己温暖的姨爹,试试这个在绝望而又黑暗的深渊中唯一有希望成为自己救赎的姨爹,到底是不是母亲口中的那个人。倘或是,那么他又可以包容自己多少,照顾自己多少。这就如做一道复杂的几何题一样,只有一切都弄清楚了,充分定位,她才能开始今后的动作。
没让花弄影失望,马荣天带着略微责备的语调对着沈馥芳道“只是一件衣服又没有戴领肩徽章,穿就穿了,有甚么。”
拿起一块刚片好的西洋面包,马荣天自己是从来不爱吃这些子洋玩意儿的。甜淅淅的,不及辣子有劲。只心里想着,年轻的女孩子们大多都是喜甜的。不大习惯的用着西式小餐刀,挑起红红的果酱细致耐心的平铺着。
把面包放在了自己右手边的盘子里,另只大手慈爱的帮着花弄影理顺额前的碎发,如同对待家中最小的女儿“快点吃罢,一会儿豆浆要凉了。”面对着这个贞儿的延续,马荣天藏起了自己所有的粗鲁与全部的坏脾气,慈祥的,温暖的,彬彬有礼,一如当年贞儿喜欢的那样。竭尽所能的极力扮演着一位纯正的绅士。
明媚过头的阳光精准而又无情的给大大的餐桌上分出了南北两极。马碧云看着自己的梦寐以求此时毫无保留的袒露在了别人的面前任君挑选。眼中的愤怒与妒忌是自己无法想象的旺盛与狂烈。
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他要把本该属于自己的爱全都给了一个杂种。
忽而得,她仿佛看见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子,就那样横横的隔绝在自己与父亲之间,隔绝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寒气逼人,冷!真的太冷了。她受不了了,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片寒冷。冻僵了,再不做她就要被冻僵了。
闷着头,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瓷盘,用亮晶晶闪着寒光的银制刀叉,来来回回的折磨着盘子里的煎鸡蛋发出一阵阵挑战神经的“兹兹——”声,短促而尖锐毫不停歇。
“吃好了就下去,没的在这里瞎浪费。”马荣天是吃过苦的,最瞧不得别人浪费,尤其是粮食。
马碧云一愣,抬起头来瞪了斜对面吃的津津有味的花弄影,“嗙。”的一声把盘子推的老远,头也不回气呼呼的就下了去。临要上楼时还隐隐约约的听见餐厅里传来母亲与父亲争执的朦胧声响。
马荣天自己也说不清楚对于自己这个大女儿有着什么样的感情,甚至于对于自己现在每天要回的“家”是这甚么样的感情。
爱吗?这种奇妙的感情目前为止他统统都个给了一个女人,再也没有多的了,没有了,连渣都没剩下。是恨吗?这又只属于战场上的敌人。
若非要深究,那就是白,纯白。没有界限的模模糊糊的甚么都没有的白。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
看着自己的太太放下筷子迎着清晨里的光远去的背影,马荣天突然有点恍惚。
一个童声,打破了马荣天难得一遇的矫情“姨爹,吃饭。”
是啊,这孩子来了,贞儿的孩子来啦,还有她可以陪着自己,一直陪着。
有人说过,一个父亲能为他的孩子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好好的爱她的母亲。这一点,花弄影的父亲很完美,而马荣天,明显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