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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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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医馆开在街边转角的一个地上,位于两条繁华路段的交接地段,门面不大,但因为占了一个好的地理位置,再加上春节期间寒冷,人们冷热吃食不忌,所以来看病的人很多。屋子里与走廊上都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小孩,吵吵闹闹的,为这寒冷的冬天增了几分热闹的意味。
男人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小心的绕过众人,往里面走去。路过的护士端着器材走过,看到是他,原本冷冰冰的脸一下子暖和过来,一个微笑上脸
“林大哥,春节快乐啊,又贪吃吃坏肚子了吧?”
护士打趣的看着男人,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可男人只是微微腼腆的笑了一下。
“您先进去吧,我去叫韩大夫”
护士说完笑了一下端着器材走了。男人继续往前走,在一个门口停下推门进去了。
男人刚进屋坐下,一个中年男人就进来了。微胖,穿着一身白大褂,板寸头,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脸上肌肉虽已松弛但是脸色却很红润,满面笑容,一进屋就径直走到饮水机傍倒了两杯热水转身递了一杯给男人。
“新年快乐!”韩医生坐在办公椅上微笑着,可男人只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热水并不作答。
房间里愉快的气氛瞬间冷淡了下去,滴答滴答,只剩下墙上挂着的钟响动的声音。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了。”韩医生说。这个善良的人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愤怒带着无奈,他怕自己吓到了自己这个朋友。
男人依然没做声,眼睛盯着双手捂着水杯,杯中的水冒着白色的热气,慢慢的升入空中,然后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不见。
“我到现在都不信她走了,我总觉着她还在,在台下听我唱戏.....咳咳咳”话还没说完,男人开始一阵剧烈的咳嗽,原本就惨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杯中的水荡了出来滴在手上。坐在旁边的韩医生马上起身来到了男人身边,拿出纸巾擦着男人手上的水,眼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可是她已经走了,走了十几年了,走了!”韩医生低声却坚定的说,他不想这么对待这个朋友,可他不能让他活在幻想中。他得告诉他现实,他得让他活下去。
还在咳嗽的男人听到这话慢慢停下了咳嗽,看着面前的老朋友,眼里的光开始慢慢消退。他接过韩医生为他擦水的纸巾,仔细的擦拭着自己干瘦的手。那双手曾经是那么细白柔嫩——因为是小旦的关系,他一直都保养的很好。他用这双手牵过她,牵过她走过春秋冬夏,用这双手给她戴上了象征爱情的戒指,也承诺用这双手将她带进婚姻的殿堂。可是现在她不在了,不在自己身边了。
男人用心入神的擦拭着自己的手,从布满纹路的手掌到似枯树皮一般的手背,再到指甲。他擦拭着自己的手,在心里想念着那一个已经在他生命里缺失的人。
韩医生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爱情是多麽没好,又是多么残忍,她带给了一个人最美好的青春却又剥夺了他余生幸福的权利。
男人把擦完的纸巾捏在手里,头转向窗外。正月的天气,总逃不开阴沉与大雾弥漫。马路边上有几棵树,经过一冬的时间,早已没有了生气。干枯的黑色枝桠间有几个小鸟儿在那里飞来飞去,叽叽喳喳。
男人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表情,额头上几道皱纹安静的趴在这张黝黑的脸上。眼睑松弛的眼睛怔怔的看着窗外,浑浊的眼睛里倒映出窗外乌云密布的天,还有树上跳来跳去的几只小鸟。
过去有多少年了呢?大概有二十年了吧,离第一次见她,又或者说见他。
时光倒退二十年,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小戏班的当家小生。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举百业待兴,戏曲正从□□的泥沼中走出迎来自己的又一个兴盛时期。那时戏院唱戏虽不如以往那般热闹与纯粹,但是看戏人那份开心与真诚却是真实的。角儿门在台上唱着,观众们在台下看着,唱到动情处跟着一起流泪,唱到高兴处又和旧时一样,观众高声大呼好。而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的。
二十年前的男人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二十岁开头的年纪,戏院当红小生,经常一袭长袍加身,扮相温润儒雅风度翩翩,深得当时看戏的女戏迷喜欢。
犹记得那一天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正遇上梅雨季节,空闲的日子,人们都聚到一起到戏院看戏。当时戏院正在演《牡丹亭》,淫雨霏霏的天气,在戏院和众人一起喝一杯茶听柳梦梅和杜丽娘的传奇爱情故事,就算在现在看来也不失是一件快意的事。
那时男人在台上专心的唱着自己的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台上演绎着柳梦梅的人生。她坐在台下和女友一起安静的吃着瓜子看戏。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女学生,在X城读大学,闲暇之时本打算去外面找工作赚学费,却不料在那一天被女友拉出来去戏院看戏。她原本是不愿去的,可是经不住女友的苦苦哀求,而且又听说戏院正在演《牡丹亭》——那是女学生们最喜欢的一出戏,所以最终就来了。
那时的戏院布置保留了旧时的大体形状。女学生们坐在看台左边,一眼望过去,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只是差不多都是七老八十老爷爷老婆婆——七八十年代,中国的娱乐虽不如现在这麽百花齐放但是还是改善了很多,所以年轻人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历史悠久的娱乐方式。所以当时还是花季少女的俩人在人堆里很显眼。加上当时俩人都穿着红色的外套,在黑白灰的年代想让人不去看都难。男人就是在那时候注意到台下的她。
那时她十七八岁,标准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虽不如古代大美女那般美的倾国倾城美的不可方物,但是那种温婉的气质,时常挂在嘴边浅浅的笑意还是一下子抓住了男人的心。所以那一天痴情的“柳梦梅“在台上唱着对杜丽娘的缠绵情谊,心却给了下面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
散场过后,男人还没来得及卸妆就跑到了前台去找女学生。那时他也算是一个“明星”,突然间还没来得及离去的人们看到“柳梦梅”从台上跑到了台下,激起了周围观众的一阵欢呼。他径直的走到了女学生的面前,正欲起身离开的俩人吓了一跳。当时的男人扮相俊美清秀,引得两姑娘在心里小鹿乱撞了好一会儿。还没等得及俩人开口问男人就先开口了,当然只是对还是女学生的她。
“小姐,我能请你吃饭吗?”在后来俩人相爱的日子里,俩人常想起这句话,女人经常问脸红着的他:为什麽我当初就没觉得你是一个流氓而答应了你呢?
这话一出口,两人就惊呆了。那时的人不如现在这麽开放,二十几岁还没谈过恋爱是很平常的事,所以在众人的注视下女学生很快就脸红的像一只苹果了。不过面上虽是害羞但是心里还是甜蜜的,毕竟是年轻姑娘,有男性追求而且还是风度翩翩的“柳梦梅”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这话一出口,现场的空气似乎停顿了几秒。所有人都望着这里,看着这对可爱的年轻人。她脸红红的不说话,低着头,女友在旁边激动的拽着她的衣袖。男人看到这个情景心里也开始发紧,本来就还未干的汗水现在更多了。一颗颗的从还未干的发梢落下。
过了一会儿,就在众人和男人都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却答应了。抬起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面前同样局促的男人,眼里闪闪的犹如一点清泉在流动,有兴奋有好奇。
那天下午,男人和她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约会,是他们各自的第一次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地点定在了一间中餐馆,简约的装修却透着浓浓的中国风。俩人拿着菜单点了几道菜之后便各自坐定没话再说了。气氛有点尴尬,女学生低着头不说话,男人也低着头。俩人都在心里琢磨着应该说点什么可谁都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就在气氛快要把人冻僵了的时候,她开口说话了。
“你唱戏多久了?”
男人听后有一点小小的惊讶,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名角但是还是小有名气,这个经常听自己戏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看来面前这个女学生应该是不大出门听戏的一类人。
“从十一二岁就开始唱了,有些年头了。”男人说。
“哦。”她哦了一声表示小小的惊讶,然后再没话了。两人又沉默了几秒。
“你在哪儿读书呢?”男人问。
“xx大学。”
“那是个好大学。”男人说到这儿,原本害羞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羞愧之色,女学生瞬间就明白了,便心领神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很喜欢这出戏。以前都是在书上看在脑袋里想,今天听了你唱的终于圆了我一个梦。”男人听到这话脸色开始慢慢好转,同时心里也渐渐转到晴朗。
“是吗?那很高兴,我也喜欢这出戏,唱词很好,爱情……也很感人。”说到爱情时,男人有一丝犹豫,有点害怕同时又偷偷的观察着女学生的表情,果然,本来已经开始放松的女学生听到这个词脸上又开始红了起来。那个年代的人总是很单纯的。
后来的一下午俩人都开始慢慢的熟络起来,话也渐渐多了,虽然谈的话还是关于戏曲和两人的兴趣爱好,但是还是前进了一大步。
饭吃完毕已是华灯初上,男人学者在电影中看到的桥段担任护花使者将女学生送到了学校门口。俩人在门口分别,昏黄的路灯下,两颗悸动的心狂烈的跳动着,影子交叠在一起映出很大的甜蜜与幸福。
女学生一回到寝室便被爱八卦的女生们包围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着情况打听着俩人第一次共进晚餐的盛况。
女学生被围在中间,脸上红的就快和穿着的红衣服一个色了,紧紧的攥着衣角 ,良久才说出一句话:他,很好。
男人回到戏院收拾东西时遇上了还未回家的工作人员,在众人的围攻下也只说了一句:我喜欢。这时,不知从何处蹦出了和他搭戏的女演员站在那里用杜丽娘的戏中的方式来了一句:秀才,秀才,你去了也?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男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再次红了脸。
往后的日子往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发展,平平淡淡却甜甜蜜蜜。两人时常见面。或是在戏院,她坐在下面看着台上的男人唱戏;又或是在公园,在秋天金黄的银杏树下,在碧水荡漾的小胡边,俩人手拉着手公园互诉衷肠。
时光静好。
歌德曾说过,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他们可能已经过了少男少女的年纪,但毫无疑问,俩人像少男少女那般坠入了爱河。男人温和善良,虽没有她那般有学识,但是还是那般温润如玉,文质彬彬。这也证明了学识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是不是好情人的标准。和她站在一起,还真应了那一句话郎才女貌。
这一天又是一个星期天。她没课,又到戏院来看男人唱戏,这一次男人唱的是《桃花扇》。台下的人大呼好时,她也跟着欢呼,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拘谨和羞涩。男人在台上瞟着这一幕,唱的更加用心更加卖力了。
戏院关门时已是晚上八点,俩人在后台收拾着东西,身后来来往往的人走过都笑着和他俩开着玩笑。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学徒从他们身后快速走过,大喊了一声师娘,引得周围的人大笑,俩人脸红着低着头不说话只顾做着自己的事。
这时那个演杜丽娘的女学生子过来将女学生拉到了墙角。那个女学生子卸了妆,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岁上下,一身黑色的衣服,将身体包裹的更加纤瘦。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在夜晚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引人怜惜。不过可能是太早进入社会的关系,身上没有了同龄女学生的活泼与青涩,倒是成熟妩媚多了几分,不过,这也为她增添了另一份美。
“你们有没有哪个啊?”“杜丽娘”狡黠的问着,大眼睛望着她。
她被问的有点蒙,转过头迷惑的看着她,她看着她询问的眼色就知道她还没明白过来,心里叹了一口气就附到她耳朵上悄悄的说着。
还没说完她就红了脸,原本白皙的脸马上变成了天边的火烧云,嗔怪的看了“杜丽娘”一眼,一路小跑着从她身边跑开到了男人身边。男人正在收拾的手因为她突然的到来停了手,他看着她烧红的脸,又看看墙角笑的一脸狡猾的“杜丽娘”突然就明白了是什么事,一想到那儿,自己也突然就红了脸,忙低下头收拾着东西,连东西放错了地方都不知道。
正在旁边看好戏的人们看到这对小夫妻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这对正处在极度尴尬中的两人。突然从旁边大笑着的人群中走出来俩人,一个模仿着旦角一个模仿小生开始了下面的演唱:
生: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旦:那边去?
生: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旦:秀才,怎的去?
生: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唱毕,周围响起了一声比一声大的欢呼叫好声,周围所有人都聚了过来,大声叫喊着,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俩人原本红色的脸更红了就像是铁匠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铁一样。她的头抵着,好像巴不得要往地上钻一样,手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角。男人也站在那里,脸红红的将她拉到身后。虽平时唱这词千百遍,却没有那一次能让他这样脸红心跳。他一边护着她,一边看着周围的人。口里不住的和周围人打着哈哈。
“各位,你们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这还是个女学生,不像我们……”可周围的人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弃起哄。
“你们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啊?”突然人群中有一个人大声嚷了起来,这一嚷人们又开始叫了起来。她拉着的手更加用力,直往后退。今天晚上真奇怪,所有的人都像着了魔一样。
“这个,这个……不急,到了那时候肯定请你们吃,不急。”这个时候男人已经收拾好了包,转身拉住她的手,准备伺机逃跑。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男声在人群中响起:“好了好了,你们有完没完?”说完,所有人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这一望,就忘了这边的小夫妻,两个人都趁这点空当儿一溜烟跑出了戏院。众人回过头来时,两人已经手牵手来到了大街上。男人跑出戏院在心里小声的说了一句:韩士其,够哥们儿!那边喊了一声为俩人解围的韩士其望着两人飞奔而去的背影在心里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狗娘养的,重色轻友!
俩人出了戏院门一口气跑了很远,到两人都坚持不下了的时候,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一边喘气一边笑,咯咯咯的银铃般的声音在男人耳边回荡着,男人也被感染了,一边喘气一边笑。笑着笑着,男人就停了下来,爱怜的看着面前的她。温柔的眼睛就像一个漩涡,吸引着她的眼光。
已是十点多点的街上没有了多少人,深秋的街道上只剩下了孤独伫立着的路灯和飘零的黄色落叶,远处不时的传来狗叫声,整个街道安静的让人感觉到了世界末日。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处背光的隐蔽处,没有多少灯光。模糊的昏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看不太真切表情。男人看着面前的她,她还是一如第一次见面时样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一脸纯真。有夜风吹起,她的长风衣随着夜风上下摆动着。她看着男人看自己的表情突然收住了笑,看着面前的男人。
突然,男人一把将女学生拉入了自己的怀抱,她身上的寒气一瞬间被男人温暖的怀抱所包围,女学生有点吃惊有点害羞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安静的躺在男人的怀抱,感受着男人的味道。那是他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这麽近的靠近对方,所以既兴奋又紧张。
风呼呼的吹过,男人抱着的手更紧,风撩起女学生的长发扫在男人脸上,痒痒的。
都说恋爱时期的人的智商都为零,要不然怎会有人说希望时间停止这类傻气的话呢?俩人继续走在甜蜜的爱情中,隔三差五的见面。越到冬天了,越来越冷,女学生为男人织了一条大红色围巾,男人为女学生买了一件红色呢子大衣,一起上街或外出的时候,俩人就穿上或戴上送彼此的礼物,红红的两个人走在只剩下黑白的世界中,羡煞旁人。就这样,他们手拉着手一路奔跑着跑向了年末。
时间一晃就到了过年,走在街上到处都是喜庆的感觉。街边橱窗中盛装打扮的模特儿,到处点着的红色灯笼,大大的贴着的红色窗花,一切的切一切都在告诉着人们新年到了。
过年的前一天x城下了一场大雪,大雪过后的x城显得安静与圣洁,树上房顶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看起来就像是到了一个白色的童话世界。男人今天穿了厚厚的一件棉袄,脖子上围着她送的红色围巾,嘴里哈着白气,双手来回搓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慢慢的往学校走去。今天要他去接她到自己家里过年。
男人一边走一边想着前几天她说的话,额头渐渐皱了起来。
原来她出生在一个很封建的家庭,除了爸爸妈妈弟弟之外还有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七八十岁,生于旧社会长于旧社会,性格古板执拗。她的爸爸妈妈虽然经历改革开放,但到底是出生在那个时代,封建思想比较重。连她出来读大学都是经过苦苦哀求才得到的机会,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女子都是嫁做人妇然后在家相夫教子。早在她出来念书的时候家里人就对她提出过要求,读完书之后马上回家结婚,就算是找工作也只能在家乡。这样一来,他们俩人的恋情必然会遭到家里人的严重反对的。
想到这儿,突然一阵大风吹过,男人猛的从冥想中惊醒,紧了紧领扣和袖口,低着头,匆匆的往学校走去。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大片乌云,悬在人们头顶,像是奔腾的千军万马马上要压下来一样。风呼呼的吹着,卷起街边还未来得及清扫的或黄或黑的落叶,白色的雪又开始从遥远的天际洒落。
男人赶到学校时已是晚上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回了家,所以学校不像平时那般嬉笑热闹,到处都黑黑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亮着的窗口都是教职工宿舍。到处都很安静,走在学校中,只有自己踩在地上哗哗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有那么一瞬间让人觉得外面的热闹只是幻觉,这才是真的世界。
男人抬着头望了望她的窗口,还亮着,心里顿时有点想哭——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过年她放弃了回家的机会,甘愿一个人在这异地他乡过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男人吸了口气,加快了脚上的脚步。
走到门口,男人正准备敲门时里面传出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声音是个中年女人。
“你怎么能这样做?你这样让我们以后怎么做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做什么了?现在已经是开放社会了,不是你们那时候了!”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隐隐的哭意。
“做什么了?你还敢问?当初不是说好了以后回家结婚吗?你,必须马上和这个人分开,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家,这个书你也不要念了。回家找个好人家让你马上结婚!”说着屋里传来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男人在外面心里开始发紧难过起来,他想像着以后没有她的日子突然感觉马上要窒息了一样。心里猛的蹦出一个念头:我一定不能让她离开!
男人在外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将她带走的时候,屋里突然又有了说话声
“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几乎是绝望的,女学生用喊的声音将这最后的砝码抛了出来,而这个砝码是连男人都不知道的。
男人僵在了原地,思维像是被寒风冻僵了一样,瞬间停止了。脑袋里只重复着那一句话我怀了他的孩子。有点兴奋更多地是不知所措。明明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突然就被告知自己要升级做爸爸了。男人突然间有点想哭。眼睛里有泪花涌出来。
啪,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打耳光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撞到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声散在男人心里的爆炸,砰地一声,男人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碎了。当当当,男人开始急促的敲门,声音一声急比一声,男人从来没有这样想要迫切的知道她的情况,想要马上见到她。
哗,门一打开是她的脸,好看的嘴角带着血,左半边脸肿了起来,两只眼睛噙满了泪水。
她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男人,就像迷路了的小狗,迷茫而又期待的看着自己的主人。男人看着面前的她,心里的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啪的一声就断裂了。男人一声闷吼将她唰的一下拉入了自己的怀中。带着冬日的寒气,带着满满的爱意。
在旁边看着的母亲被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在她的观念里,这样的举动显然伤害了风化败坏了名声。母亲怒气满面,一头银丝在灯下随着发怒的身体晃着,发出耀眼的光。不过良好的家教并没有让她作出更加激烈的举动。她就那样看着,带着英雄就义的表情,视死如归——她不会让任何人“毁了”自己的女儿。
昏黄的灯光在狭小的屋子中蔓延,三个人的影子映在布满雪花的玻璃窗户上。外面下着的雪更大了,哗哗哗,整个寂静的校园只剩下雪打在树上的声音,不一会儿,还是黑色的校园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仙境。远处渐渐的有烟火的声音传来,啪啪啪,一朵朵升上天空,变换成五颜六色的花朵,上升再落下,然后,消失不见。
那一夜,她和自己的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在男人面前,在母亲面前,她哭着喊着,发了怒,发了狠,眼睛红红的,不容退却的和自己的妈妈发生了争辩。男人在旁边看着,想说的话全被两母女的争吵堵在了嘴边。男人被她的母亲赶出了宿舍,他在宿舍外站了半夜,最后被守门的大爷赶出了校园。
第二天,当男人还在往学校赶的路上的时候,她已经被强行带到了回家的火车上,母亲要将她带回家,一个百里之外的乡下小镇。
走的那天,男人赶到的时候,火车已经开走了十几分钟了。那是一个下着雪的早晨,她被母亲带着挤上了南下的火车。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她望眼欲穿的看遍了火车站的每一个角落,有小贩,有南来北往的旅人,有有小孩,可是就是没有他。
回到家的当天,家里就开始审问起了她。南方的天空没有下雪,没有那种白色的来自天空的精灵,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昏黄与灰白,还有无尽的黑色。
像是对待一个失足的少女一样,她被家人围在中间,在周围家人“关心”的目光与话语中被迫着讲述自己与男人相视相爱的经过,而这一圣洁的过程在大人们的嘴里变成了诱骗。他们告诉她她被骗了,而孩子是绝对不可以生下来的。
后来的日子,像是现在电视剧里千篇一律的老套情节一样,倔强的女主角反抗家里被关了起来,不许上学,不许见男人。家里人强迫让她打掉孩子,她以死相逼换的孩子的平安降生。在那没有雪花的南方,她被关在小阁楼上,从冬夏等到下一个春秋,从干枯的落叶等到来年的满树金黄,在那些下雨或是漫天阳光日子里,她站在阁楼上望着那一方天空将思念带给了远方的他。
第二年的秋季她生下来一名女婴,在江南最美丽的季节,在一座水边小城。女婴可爱动人,又黑又亮的眼珠,毛茸茸的头发,可爱白嫩的小手。一生下来就冲着所有人笑,就像一个天使,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开放出一朵花。
可她却在孩子降生的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