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盼垛

1、第一章

　　黑与白交接的灰色地带，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如水的月色从古老的木窗户漫进来，洒在发着霉气的潮湿的地上，发出白幽幽的光。
　　房子是老式的木房子，有凉飕飕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惨白的月光从天上投下来，在房中射出一道道白色的光线，在地上落下白色的圆点。
　　房中很安静。女人静静的站着，不说话，不知是喜是悲，看不清表情，在月光的照射下，房子和房子中的女人都像浮在一层虚幻之中。
　　女人立了一会儿终于站不住了，她走到了亮处，一身新娘红装在月光的清辉环绕下，变得如梦似幻。女人走到窗边的梳妆台前，镜中倒映出了女人面目含羞的脸，细致精巧的眉眼，如樱桃般粉嫩的小嘴。
　　女人轻轻的拿起了小木梳子，梳起了原本就整齐的头发，厚厚的黑色刘海随着木梳上下动着，哗哗哗，在月光中有细微的灰尘轻浮，上下翻飞。女人双唇微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微笑在脸上若隐若现。一会儿，女人打扮好了，笑着在镜中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似乎对自己的妆容很是满意，笑容渐渐灿烂起来。突然间，女人脸上又出现了一抹红晕，女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慢慢的转过身，咯咯的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着面前黑暗的地方。
　　“我好看吗？”
　　女人在问着黑暗中的什么人。脸上带着羞涩但更多的是期望，望着月光隐去的黑暗的地方。
　　房间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女人保持着微笑和期待的目光，等待着黑暗中那个人的回答。
　　“很好看，你是最好看的！”
　　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点点颤抖和惊喜，男性的气味慢慢的在空气出散开。男人从黑暗中慢慢的走了出来，步子有些蹒跚，腰有些佝偻，一点儿都不像女人青春正茂的样子，倒像是女人的长辈，但看他们看彼此的目光，实在找不出比情侣更适合他们的词语。男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的覆上了女人的脸，女人脸上的红晕更重，娇嗔着轻轻的躲开了。男人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爱怜的笑意，静静的看着面前女人可爱的害羞，一伸手，将女人搂在了怀中。
　　“等到今年回家，我就可以带一个大胖小子给家里了。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男人又开始说话了。胡茬随着头一点一点，落在女人白皙细腻的脸庞上。女人听了这话，脸上烧的更重，连带着耳朵根都红了，她将头深深的埋在了男人的胸膛里。
　　“你又乱讲话，这才刚结婚啦。我若不依看你怎么办”
　　女人因埋在男人身上，发出的声音细微而不清，翁声翁气的，像是一个和爸爸撒娇的小女学生，很是可爱。
　　男人静静的听完了女人的话，脸上的笑容更大，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他轻轻的拍着女人的背，像是在哄自己的生气的女儿。时间仿佛停滞了，月光慢慢的移动着方向，一会儿就升上了高高的湛蓝的天空，悬在黑色的窗子顶上，挂在窗外高高的桂花树上。风微微的吹着，吹过桂花树，沙沙沙，摇落了一地的细碎的月光。
　　过了一会儿，男人拍打女人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男人的眉头渐渐的拧到了一起，女人感觉男人的动作慢了下来，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我不想和你分开！”
　　男人说，浑厚的嗓音里有着一丝惆怅，就像来自地下最深处的声音带着如烟般不可消散的悲伤，压抑着，散不去。
　　一瞬间，屋子里轻松甜蜜的感觉消散了，一股悲伤的感觉如水般流过整间屋子。男人和女人都不说话了。女人身子贴的男人更近，拥着男人的的双手骨节开始泛白，女人紧贴着男人，像是要揉进男人身体一样。
　　“我会等你的，和你的女儿。”
　　终于女人的声音从男人胸膛中传出来，带着哭意，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猫一样抓着男人的心。声音响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有灰尘在月光中上下翻飞着从抱着的他们身边飘过。女人红色的唇开始在男人脸上轻琢，微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着，像是晚霞中蜻蜓透明的翅膀，轻轻的滑过男人粗糙的脸庞。
　　清风拂过，月色如水。
　　啪，突然间，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光，像是从地狱打开的一扇门。那光是那么亮，照的黑暗中的人影都开始闪闪发光。来人打破了屋子中温情的夫妻俩。男人和女人都惊恐的转过头去，看着门边那个黑影。
　　该走了！
　　一个男声响起，来自门口的那个黑影。男人和女人的身体都一震，女人抓着男人的手更紧了，指甲都快要陷进男人的臂膀了。
　　不要！
　　女人的眼里开始有泪水闪动，红色的脂粉随着泪水滚动，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沟壑。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男人看着面前早已泣不成声的女人，心里犹如刀缴，千般不舍万般不愿，皱纹丛生的脸随着悲伤扭曲在一起。
　　快走！
　　黑影一声怒吼，周围逐渐有白光亮起，屋子瞬间被照的雪亮，男人下意识的将女人挡在身后。突然白光又消失了，男人发出最后一声叫喊，等我。然后陷入了黑暗，就像所有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屋子不见了，女人不见了，白光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某个小城的一个筒子楼里，一个男人猛的从床上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弹起，白色的老旧被子滑到腰际，灰白色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湿透，一双不大却有神的眼睛大睁着，胸口不规律的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嘴巴还保持着说话时的样子，剩下没冲出口的半句话，等我！
　　男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征在那里不说话。
　　“又做梦了？”身边躺着的女人像是梦呓般动了动嘴，然后一个翻身睡了过去。男人看了看身边躺着的女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梦做了多少次？不知道，只知道从看到她冰冷的骨灰盒那天开始，他就开始梦见她。穿着红色嫁衣的梦，苍白的浮着的月光，永远看不清脸的男人，还有那个男人冰冷的呵斥声，回去！

　　“童童，快过来吃饭，吃完了好上学，今天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啊！”早上七点二十饭准时好了。和中国所有的父母一样，父母和孩子的作息生物时间同步，天大地大孩子最大。妈妈口里叫着正读高中的女儿女儿起床，一边麻利的往桌子上端着早饭。
　　不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学生揉着眼睛一脸疲惫的从里屋走出，脚上还穿着毛茸茸的兔子拖鞋，踢踢踏踏。步子沉重如千斤，如同沙漠里疲倦的骆驼一样，慢慢的走到了摆满饭菜的桌子旁。
　　“跟你讲过多少次了，晚上不要玩太晚，早上都起不来。”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在旁边开始数落起来，手里的活却一点没落下，有条不紊的往洗衣机里发着要洗的衣物和洗衣粉。可女学生似乎并没有听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稀饭。
　　“下课了就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玩太久。”
　　几分钟过后，女学生已经吃完了早饭，女学生擦了擦嘴，拿起整理好的书包走到门口开始换鞋上学。
　　“妈，爸爸好像身体不舒服。”女学生一边换鞋一边说着。
　　“我知道，等把你打理出门了就该伺候他了。这么大人了晚上睡觉还不老实，踢被子，这一点，你们爷儿俩倒是挺像，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女人又开始唠叨了，从这屋到那屋，到处搜罗着要洗的衣服。
　　“那我走了。”女学生穿好鞋，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上学去了。
　　“路上小心，不要感冒了，晚上早点回家！”
　　身后传来女人高声嘱咐的声音，女学生听在耳朵里，并不回头和答应，仍旧向前走着。呼呼呼，身后传来洗衣机转动的声音，一下子惊动起了周围树上停着的鸟儿，哗哗哗，灰黑色的翅膀开始扇动起来然后从枯槁的像是老人双手的黑色枝桠中飞向天空。女学生好像并没有察觉周围鸟儿的变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紧了紧领口加快着步子向前走去。
　　小城春节刚过，街上除了上班的公司白领、学生和环卫工人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了。小城不似大城市，春节刚过，人们还呆在家里，享受着过年合家团圆的幸福与喜悦。一年为钱财的打拼是为了和亲人更好的生活，这一点他们远比大城市里的人懂得。街上很冷清，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打扫完地上红色的鞭炮烟花纸，厚厚的铺在地上，远远看上去，红艳艳一片，有风从上面掠过，哗哗哗，随着风在地上愉快的翻滚着。人们走在上面感觉像走在铺满花瓣的地毯上，煞是舒服。因为是新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而温馨的微笑，不似平时那般忙碌与冷漠，眼里亮晶晶的似乎在和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打着招呼。
　　女学生走后，男人才慢慢的起床，原本是三十多望四十的人，脸上却带着不自然的蜡黄，背佝偻着，灰白色的头发夹在黑发中，从背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男人拖着步子，慢慢的向早餐桌旁移去，脚上的掉了毛的拖鞋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响声，声音惊动了还在睡觉的小猫，小猫喵的叫了一声，然后溜出了家门。
　　女人看到男人坐在了桌子旁，把俩人的饭盛好了，一碗递给男人。男人木然的接过饭，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就像饿了几天的老虎一样埋头吃着。偶尔有饭粒粘在了嘴角，女人也笑意盈盈的抬手温柔擦掉，然后在旁边看着，就像看着自己赌气的孩子一样，脸上满是爱怜与欣慰的笑。
　　咳咳咳
　　男人被呛了，一大口饭喷了出来，饭粒像是蹦出来的豆子一样，顽皮的散落在桌上。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像个孩子一样准备用袖口去擦，女人在旁边惊呼一声，忙起身跑到厨房去找抹布。
　　“别忙，放着我来。”
　　话音刚落，女人已经来到了桌子旁，像是母亲一样轻轻的擦掉了男人身上的汤水。
　　呜呜呜……
　　男人的嘴里发出小孩子的哭声，脸一下子皱到了一起，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没事儿的，不哭哈。”女人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哄着男人。不一会儿，桌子上就被女人干净了。女人给男人换了干净的衣服再重新端上饭菜，然后进屋去找了什么东西，出来时，手上端着一杯水拿着一把药片。
　　“吃完饭之后将药吃了。”
　　“……”
　　男人不说话，阴沉着脸，筷子慢慢的在碗里搅着，看样子非常不情愿。
　　“不吃药就要去医院让人打屁股哦。吃药吧，吃了药下午可以去找小韩玩。”女人在里屋大声却温柔的说着。
　　男人听了这话，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开，乖巧的端起桌子上的水将药吃了下去。吃了药的男人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整整一个中午，男人坐在客厅的窗户边，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院子里的那颗腊梅，红艳艳的，在灰色的背景下，一枝独秀的红梅是那么鲜艳，像是一个时尚的女郎，在风中安静的摇摆着。
　　下午一点，男人穿着大衣走出了门。女人在里屋的门缝边看着，看着男人拿出大衣穿上然后走出大门，心里长呼了一口气，眼角泪光闪闪。女人的手中还拿着刚刚男人吃的药，那不是感冒药，是什么呢？用别人的话说，那是给疯子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