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箫之间》边儿

15、10

　　10
　　We are all weak.
　　接到那通电报式电话时，南寻刚进门不久。本想先去母亲那看看，但几乎都到了门口，又折回来了，父亲已经睡了，也就没过去打招呼。
　　南寻想严翼之所以会打电话来，是和他母亲有关的。他们曾见过一次，是对方主动提出的，透过严翼，这位母亲的形象总有些非人化，要么如神仙般没有感情，要么如魔鬼般没有心，但真正见到时倒觉得很普通，很普通的一位母亲，这不免让南寻有几分嫉妒。见面之前设想了几件她可能会说的事，事实上她说的也正是其中一件，与自己最没关系的一件，她只是单纯的担心她的儿子而已。
　　“我咨询过好多人，最后觉得这里最合适。但由我说多少有些......我家的情况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来说。我知道这不容易。但他确实也没什么朋友，据我所知。”这位四十多岁，一身干练气质的女士递过一张名片，面露难色，眼神并没有想象中盛气凌人，但可以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因为事关严翼，她几乎应该是个说一不二精明能干的女人。
　　名片上印着某心理咨询师的名字、电话和地址，是张朴素却精致的名片，能看到其背后设计者的用心和拥有者的品位。有关严翼的问题他老早就知道，那明显到几乎所有和他交往过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发现：他的记忆系统异于常人。这异常几乎能用节能来形容。不仅会忽略事件的绝大多数细节，即便在两人认识超过十年的现在，问他：“南寻的生日是几号？”他也要查手机记录才能知道。更严重的是，他几乎会定期删除被认定为没用的信息，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和他几个月不见中途又没联系，他很可能就完全忘了有这个人存在过，即便再看见也不会想起什么。就这件事，他们还曾做过实验，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因为既不同班上放学也可有意错开，想看三个月不见会怎样。结果刚满一个月的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南寻家楼下。
　　“这也太没意思了，就这样算了吧。”很显然，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渐渐习惯没有南寻的生活了，那之后一段时间他经常表现出记不清俩人常去的店的地址，本来要一起走的时候不等他就直接离校这类事情足可证明。
　　所以当南寻发现自邹宁走后两年他都没能忘记她时，惊讶可想而知。
　　南寻答应会劝他预约治疗，但不确定他会不会接受。但他母亲表示即便如此也很感谢。所以在那之后，他时不时提醒他打电话预约，同时也发现在每当不想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时候，这句话也再好用不过。
　　不过，他确实已到了必须接受治疗这点倒是不假，不仅是这种记忆模式的问题，他身上还出现了其他问题，比如他整个人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绝不吸烟，滴酒不沾，完全不近女色，虽说不近女色，但其实同性关系也极其冷淡。他的内心中有着什么阻止他的正常交际，行为习惯都有着一种想前进却克制自己不能前进的感觉。这大概与他的童年生活有关，是他和他母亲关系的放大。不过南寻也不是全然没问题的“好人”，所以二人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更像是住在同一病房病症不同的病友。虽然一直在一起也并不是什么你好我也好的原因，而是彼此互相看一看，“原来还有比自己病得更严重的人啊！”就觉得安慰了。这话虽说出来难听，但也是两人坦然承认的结果。
　　“你就像是热销品一样。”一天严翼这样说，“这个抢那个抢，后面根本不知到是什么的人看见大家都抢，就觉得肯定是什么好东西，不管合不合适也要抢来一个试试。好像抢到了就赢了似的。”
　　“嗯，大概有道理。”
　　“而你自己也就觉得不管到了谁手里想怎么用都无所谓。”
　　“是无所谓。”
　　“不过这样挺好。”
　　“是吗？”
　　“真挺好的，这样每次看见你就有种‘还有这样的人啊’的感觉，就觉得自己也不奇怪了。还健康的很！”
　　这样，本来的两个病人在人群里也就不那么奇怪了。感觉要是没这么个安慰，就不能一直觉得自己正常了。所以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性向有问题的时候，还真是担心了一下，若只是因为性向的问题，那他可就比自己正常多了！后来证明不是那么回事，终于能放心了。至于他是如何证明的，是有一番经历的。什么测试啊，什么实验啊的（据说是麻烦了好多人的），南寻只是看着，觉得这可真是件有趣的事。事后，若是正常人肯定要尴尬很久的，但多亏他的记忆功能之高能，很快就只剩下趣事了。
　　虽说性向问题解决的，他也依旧不正常着，但慢慢那不正常的原因就渐渐明显了。虽然他在对人的记忆时存在异常不稳定性，但对知识技能的记忆却几乎有着惊人的表现，他几乎可以完整记住几百首钢琴曲谱，看的书一遍的记忆量可以达到80%以上。当时他同时学着几种乐器，且在其他科目上也表现惊人，但为什么会选择钢琴，原因与她母亲房间里的那架钢琴是不无关系的。而且有意思的一点是，他能一直记得的人也尽是女人：奶奶，母亲，后来还加上了邹宁。他的人生注定是要和女人扯上关系的，再想起那时的是，就更觉得有趣了。
　　至于自己，与严翼相同，明知自己有问题，却根本不想改变；而不同的是，他几乎连那原因是什么都不去想，而南寻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
　　事实上南寻所回的这所房子里住着的这个父亲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母亲家世很好，父亲入赘，以保守这秘密为代价，父亲在事业上获得了很大支持。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此三缄其口，但知道此事的并不少，背地里的议论也颇多。几乎记事以来父母就是分开生活的，母亲只专心念佛，父亲又总在忙学校的事。没有人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后来已是可以正式谈起这事的年纪，却因为听了太多消息而不敢去问了。很多人都说母亲是遭到了非礼而有孕，所以记恨这个孩子，而嫁的丈夫又只是贪图钱财。不知事实是不是如此，但真的觉得自己的存在绝非理所当然。母亲确实很少陪他，父亲一直很严厉，对他的诸事要求很高。不过，虽也曾对他的生活态度严加斥责，但不知为什么总像是网开一面。有人说父亲也是沾花惹草，这些年没断过女人，但就南寻而言是从未见过这些所谓的女人的，网开一面的原因是不是这个也不得而知。
　　关于生活态度问题，南寻自己也曾想过应该好好与某个女孩相处，可一边下定了决心一边却把别的女孩错记成了她，这并不是借口，真的直到两个站到了一起才发现确实不是同一个人。总结来说他是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的。想着既然已经如此，就这样下去吧。却又偏偏出现了个放不下的。可要真去接近她又能坚持多久？自己这样从娘胎里就不带那感情来到人世的拿得了什么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