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南坤

3、取一瓢春水

　　阿南挎着篮子快步走着，原本已经缓下的心绪又被挑起一些，心里不免责怪着五王爷的长舌妇本领。
　　“姐姐，等等我啊，走慢些，王爷又没追上来。”云乐小跑着跟在阿南后面，气喘吁吁道。好不容易追上阿南，云乐瞧着她没有表情的脸，觉着她定是又想起夫人了，云乐也噤了声，心里骤然难受起来。沉默的跟着阿南走着。
　　两人一道走近小厨房，已是酉时，厨房里正值忙碌时候，奴仆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分工，屋内一片烟雾和阵阵香气。云乐进了屋便被叫去帮忙洗菜，阿南把篮子放在门口，洗了手走近一位老奴
　　“阿娘，今日怎么这般急，王爷今日要在府里吃吗？”
　　“王爷今日请了二王爷来府里议事，晚饭要留二王爷在雨香居，早先听闻这二爷性子寡淡，不理世事，脾气捉摸不定，今儿可要供好了这尊大佛。阿南，烧好水，沏壶好茶备着。”阿娘边忙着手上的活边叮嘱着。
　　阿南应了声，打好水蹲在火炉边，手拿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火，瞧着火候到了，小心翼翼的端起水壶倒入备好了茶叶的茶壶内。阿娘忙完手边的活，抬眼看着阿南倒完茶，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拉着她出了厨房，绕过屋门站定，四下瞧了瞧见无旁人，低头附在阿南耳边说了半晌。阿南点点头，又随着阿娘进了厨房。

　　一边，雨香居内，五爷与二爷走近里屋书房坐定。先前在庭院里欢脱的气氛已然不再，霎时间好似乌云遮天的阴闷感袭来，气氛有些紧张。五爷屏退了奴仆，命侍卫守在屋外。
　　“二哥，看来他确是倒戈那边了！什么忠心耿耿，生死效忠，通通都是屁话！！竟没那人的一万两黄金实在！！”五爷气急的拍打着桌子，恨不得现在将那背信弃义之人千刀万剐。
　　二王爷未语，左手摸上右手拇指的扳指慢慢的转动。嘴角稍稍翘着，却不见半分笑意。有的是冻人心骨的寒冷，双眸一动不动深不见底。
　　“那也是那人出手爽快，这些个真金实银当真比咱实在。不过，这当今圣上钦点的礼部尚书竟如此意气用事，怕是拂了父皇的赏识。”
　　五爷听罢，气的站起身
　　“本王今晚就派人杀了这不知好歹的狗官！！”
　　“五弟，不可如此胡来。”二爷皱眉道。
　　“那如何，难道任由那人坐着看二哥的笑话？！”五爷愤愤不平的开口。
　　二王爷起身走近书桌，摊开宣纸铺好，执笔挽袖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借刀杀人。五爷凑近看了，低头思忖半刻，随即对上他的眼，似是已明白二哥接下来的做法。
　　阿南穿过长廊走到雨香居前，见门前站着两个侍卫，觉着五爷二爷二人在谈论公事，对侍卫大哥说明情况，便站在门口向内喊道
　　“王爷，晚饭备好了，二位爷是否准备开饭？”
　　此时五爷二人已商量好对策，正起身准备到前厅用膳，刚好听见阿南的声音，二人走向前厅，五爷道
　　“备好桌椅饭菜，用膳。”
　　阿南听罢，忙应了声，小跑回到厨房，吩咐着下人们端了饭菜到雨香居，自己端了茶壶和茶杯跟在后面。雨香居内，饭菜已摆的差不多，偌大的厅内只坐着五爷与二爷两人，不禁显得几分冷清。片刻，阿南端着茶具迈进厅内，为二人斟了茶便退居一旁。二爷呡了一口茶，细细品了品，自己向来只喝浓茶，今日尝到这淡淡的茶香竟不觉的别扭，加了些许花瓣的西湖龙井不仅原味未被覆盖，而且添了阵阵清香，让人心绪变得放松柔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五爷放下茶杯，恰巧见到二哥这一举动，脸上挂上一丝得意
　　“如何，二哥？这小妮的手艺可谓精湛？别的不说，论泡茶，现今可没几人能比得上本王家阿南的，哈哈。”
　　二王爷抬眸看向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阿南，瞧不见她有何表情。阿南正打算回几句给五爷，一抬头便迎上那双探索的目光，深不见底，她瞬时一愣，见那人微不可见的笑了笑，像是耳边响起一声鼓声，眼神闪躲着避开了。五爷见阿南半晌没应话，挥了挥手道
　　“阿南，坐下同我们一起。”
　　“王爷，这，怕是不妥当，有失二位爷身份。”阿南平静的答道
　　“呦，今儿太阳真真是打西边儿出来的，你这小妮子何时关心着本王的身份了。坐下吧，平日里都是你同本王吃，今日来了二哥，你倒是拘谨起来了。”五王爷心情好的调笑着。
　　“正因为有二王爷在，奴婢才不敢。平日里王爷宠着奴婢，懒散惯了，但这该讲规矩的时候也应讲规矩的。方才王爷打赏给奴婢的槐花饼奴婢已填饱肚子。”阿南规规矩矩的说着，话里有话。
　　“照你这么说，倒是本王不见外了。”二王爷听完阿南的话，心里一阵好笑，竟想要逗一逗这丫头，轻描淡写的说完，端起茶杯佯装喝茶遮住了脸上的狡黠。
　　阿南听到这话，以为二爷动了怒，方才阿娘才叮嘱这二王爷脾气阴晴不定，要谨慎言行，这才不一会儿，自己就惹下个麻烦，连忙屈膝将头低的更低
　　“奴婢说话不知轻重，得罪了二爷，请二爷责罚。”
　　二王爷见自己吓着了这丫头，正色放下茶杯，刚准备解释，便被五爷的大笑声抢了先
　　“哈哈哈，你这小妮子当真如此怕二王爷！可叫我捉住了小辫子，得得得，下去吧，二爷逗你玩呢。”
　　阿南听闻舒了口气，告了退忙出了雨香居。
　　二王爷见状，不禁有些疑惑自己真的那么让人惧怕？平日里虽不说像五弟一样能够与下人们打成一片，但也算是明是非，奖罚分明，府里的下人从未怕成像阿南一样。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罢了，不过个小丫头而已，怕是也见不到几次，怎样想随她去吧。

　　阿南自雨香居出来一路走到假山池塘边，还是心有余悸，让她疑惑自己为何这样，这应该不是惧怕的感觉，二爷确是面无多少表情，但也不至于吓到阿南。只是对上他的眼睛，让她感觉自已好像随时都会被这一汪深潭吸进去，这令她不安，自动的要逃避。应道，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二王爷顾暄，在这世上上至老下至小还没有一人没听说过二爷，平日里没有过招摇过市，但无时不刻不在观察百姓的生活状况，体恤民意，很是得民心。想到这，阿南安下心，许是自己身为百姓一员也很是敬畏这位爷。
　　说来也是奇怪，在这舜天王朝，在三年前前太子被废幽禁之后，皇上便下令不再另立太子，皇位继承人由皇上亲点，这还是史无前例的。以至于当今皇上的儿子和大臣们大致分成两派，一派就是这仁心宅厚的二王爷，追随的有其同胞兄弟四王爷顾凌和五王爷顾秦以及一部分官员：另一派则是王爷中最具大臣们“青睐”的三王爷顾祁，听闻其手段毒辣，所施之策隐秘而周全，虽说方法过于极端，但也算是“为国分忧”。所以这二人也成为现如下炙手可热的皇位候选人。这位三王爷，阿南从未见过，只是听得这些传闻也就能觉出那人的阴险非凡。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只余下西边仅剩的一缕落日余晖，阿南靠着柱子坐在池塘边的长廊内，静下心来想起了大哥，已有三月不见，不知大哥的嗓子是否还经常肿痛，在四王爷身边是否受过责罚。阿南从袖筒里摸出一张信笺-
　　“一切安好，勿挂念。爹娘之事为兄自会处理，务必不要参与其中。”
　　阿娘今儿将信笺交予她，是大哥托人捎给阿娘的。三年了，大哥依旧如此，一直只身涉险，从不允许阿南介入一星半点，她当然明白大哥这般是护着她，只是这只能心慌，只能恨的无能为力让阿南很憋闷。
　　三年前，大哥带着一队人杀入大牢救出了云乐，阿娘，和神志不清的阿南。后来阿南听阿娘说，救出他们时，自己嘴角一直不停的叫着娘，云乐她们早已哭肿了眼；阿娘说大哥找来三个替死鬼扔回牢内，又让那一队人伪成劳兵；阿娘说隔日皇上便下令斩首了那三人；阿娘还说，大哥那晚抱着她一整晚，听她念着娘，却一言不发，因为大哥已失了声。日后，大哥安排阿娘和云乐进了亲王府，阿南伪装成流浪儿故意让秦王府管家捡到，隐了姓名，只唤作阿南。想到这里，阿南的憋闷之感愈加浓烈，泪水一滴滴落在信笺上。

　　那边，晚膳已经结束，五爷被管家叫去查账，二爷自个儿落得清闲，打算寻摸着出府的路早些回去。待他走将到长廊尽头时，远远地瞧着一抹熟悉的白粉的身影正垂着腿靠着柱子坐着，低头像是看着什么东西。二王爷缓缓走近，阿南渐渐拉回思绪，突然听到脚步声，来不及看来者何人，忙不迭的把信笺塞回袖筒，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待看清来人时，低头屈膝到
　　“二王爷吉祥。”
　　“抬起头来。”二爷负手而立，语气平淡的命道。
　　阿南迟疑片刻，随后慢慢抬起头，那眼边一圈的红把她的情绪显露无遗。
　　二爷瞧着她这副模样，不禁皱了下眉，刚要询问是何人欺负，后一秒便想到晚膳前那一幕，扶额无奈道
　　“可是因为先前本王说的话？怕本王真的责罚于你？”
　　阿南正愁着找不到借口敷衍过去，二爷这么一问，便顺着答道
　　“回王爷，女婢自小胆子就小，经您那么一说，当是自个儿真的要去领罚了。怕的心慌，便躲到这儿来抹眼泪。”说完又一脸悲泣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
　　二王爷听着，想要解释又拉不下脸面，思忖片刻，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轻咳一声
　　“那本王就遂了你的心愿。”说罢，猛然向前一步，伸出手在阿南额头上敲了一记。阿南毫无防备，反应过来时觉着额头一阵胀痛，马上摸上刚刚被敲的地方，鼓起了个小包。阿南满眼幽怨的抬头盯着面前人，那人却一副偷袭成功的狡黠样。她心生一计，假装着急的屈膝道
　　“王爷吉祥。”
　　二爷本能的微微回过头，阿南起身踮起脚抬手向着他
　　“嘣！” “唔。”
　　一声闷哼，二爷捂着额头看向她，阿南已经退后到几米之外的假山处，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身下草丛中的迎春花开的正旺，那仅剩一丝的余晖正巧绵延在小妮子的头顶，令她看起来像是围了一层光圈。二爷看的有些呆了。只见那小妮子恭敬地屈膝道
　　“以牙还牙，二王爷走好，奴婢告退。”
　　阿南紧着跑开了，二王爷也缓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若是此时有人见了这位爷，定会认为自己看花了眼，谁能想得到向来冷清的二王爷，脸上也会有这般温柔似水，这般满足的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