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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如斯真相(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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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有多少人多年以后还在向儿女夸夸其谈。
继二皇子卫熙和因赈灾一案而锒铛入狱即将斩首时日,当今皇帝卫涵章突然病重,药石罔效。消息传出,四方蠢蠢欲动。一个月后,北方游牧,南方北幕王爷,西方天狼国同时揭竿而起,与皇室对立,战争一触即发。
景王被立为太子,处理相关事宜。继位当日即命霍小将军南下两湖征兵二十万,讨伐北幕,欲先平内乱。北方一时之间突然冒出一个武功高强,善兵法的叫莫齐的士兵,短短几日升为将军将游牧族震慑在外。霍将军被派往西方与当地驻守将领一起守城。
宫墙外面形势严峻,皇宫之中也不太平。卫涵章躺在金碧辉煌的殿内,面色苍老,形容憔悴,竟似短短时日之内老了几十岁。
顾妃宣在殿外厉喝侍卫让开道路,守卫的士兵闻而不听,只忠诚地履行着阻挡的任务。
卫景澜站在床前,迎着卫涵章期盼的眼睛,道:“还没有他的消息。”
事情当从万民书开始说起,顾妃宣为救儿子,终于和卫涵章说出实情。拿顾芜芜的消息换儿子一命。卫涵章寻找顾芜芜多年却始终没有消息。顾妃宣本意是拿自己的终身监禁换儿子一命,却没想到卫涵章对顾芜芜的感情远比她以为的还要深的多。她说出后,卫涵章大怒,却既没有把她怎么样,也没有放了卫熙和。他只是,突然间就病了,这世上,心病,无药可医。
卫涵章这才明白那个叫顾平生的少年为何会夜探皇宫又为何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卫涵章别无所求,只想在临死之前见他一面。这江山,不要,也罢。他心心念念了顾芜芜那么多年,以为终有一日可以找到她,连妃子他都不肯多纳,后位空悬,谁知等来的却是一个死无全尸。
那一年他不堪大臣其扰,借着酒醉逼迫自己宠幸了一个宫女之后,总算有了个交待。于是意气风发下了扬州,却没想到竟遇上了那样一个让他拿不起放不下的女子。顾芜芜有着大家闺秀的温婉却也有着不输于男子的刚强。他不敢以身份压迫她跟他回宫,也不想让她嫁给别人。他们相识在百花盛开的芳园里,当时他一抬头便在众多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那个让他铭记一生的女子。
华锦,华锦,顾芜芜以他们儿子的字来纪念他们的相识,他此生不恨,却只是后悔,没有保护好心爱的女人,甚至连有一个儿子都不知道。他不是一个好君主,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
顾平生离开,卫景澜自是派了人跟着的,然而此次出去,顾平生又岂肯让人跟着?所以内忧外患之间,卫景澜也担忧着顾平生。他知道别人鲜少能使顾平生受伤,但他只怕的是他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更何况顾平生此次出去本就有心事。
苑郁兰仍是当初看到的样子,静静地长在那里。顾平生悲戚而又欣喜地划伤自己的手腕,鲜血落下滴在花孢上,顾平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血液先是一点一点地消失接着又成片成片的消失。然后缓缓地笑了。
一场大火,苑郁兰从此和顾家命运相连。
卫景澜能留有几分内力原来竟是换血之功 。
顾平生看着那吸食了鲜血的花苞慢慢绽放,脸色苍白地止了血,摘下那朵救命花。那一刻,大片的苑郁兰瞬间枯萎。
世代单传,一代一朵。
顾平生只轻轻地抬眼扫了一眼,就护着手中的花离开了。
南疆
顾平生跻身在异族之间,今生他为了同一个人第二次踏上这个当初曾发誓不进入的地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问他那精通星象和占卜的师傅:命运,可有破解之法?
方剑白是吃惊的,但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对顾平生道:“命运有变数,皆在一念之间。”
什么是一念之间?是不是只要他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就能避开那个死别的结局。
生离,总是要比死别好上那么一些。
官道上,顾平生大摇大摆地驾着一辆马车。卫景澜很快就知道了。不用怎么探查,他就知道了马车上坐的是一名女子,那女子是明月镇明月楼的老鸨。只是他不知道顾平生此次出去是不是和这个女子有关,只是看着他细心照顾并老远带一个女子上京的密信,心里不是滋味。
顾平生终于到达京城。此时霍蓝传来消息,南方已平。顾平生听到的时候,自嘲的笑道,也不知是不是与他改变想法有关。此前如此危急的局势短短时间内竟得以缓解。京城的危机终于暂解。
南方的平定快速而不可思议。但若是方剑白知道的话或许会说,的确如此。红鸾星动总会应在一个人身上。烈烈旗帜飘扬,战鼓咚咚,喊声震天,晴空蓝幕之下,霍蓝小将军一眼就陷进了对面人的身影里。银甲银盔,跨坐马上,气质卓然。对方领军的是即将接任北幕王爷之位的小王爷。各为其主,各谋其政。霍蓝本已打算深藏情意,却没想阴差阳错之下,两人意外在战场外相遇,一来二往,相交越深。竟发现两人皆对对方一见钟情。于是两人想方设法演了一出不痛不痒的戏,诺大战争烟火就此消失无踪。为免上位者猜忌,霍蓝另写一封与战报一同送去京城。卫景澜看了之后,笑得温润,不置一词。只是越发想念起顾平生来。
顾平生带回了一个女子,叫晴香。晴香有了身孕,孩子是顾平生的。那一天顾平生从南疆回来,没有回京而是去了明月镇。他在同一个地方为同一个人喝起了闷酒。苦闷之下又是不常喝酒的人,没多久顾平生就把自己灌醉了。作为一个怀春的少女,晴香自然不忍心看到心上人醉酒难受的样子。可她也没想到的是心上人竟把他看成了另一个女子。那天晚上她心心念念的主子一直在叫一个静兰的女子名字,她初始是惊呆地忘记了反应,可是后来却是心甘情愿。原以为一夜露水足够她回忆一辈子,她从来没想过第二天顾平生竟会找到她,对她说他要带她回京,他会娶她。她原以为公子醉酒之下,一定不会记得晚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令她更加惊喜的是,半路上居然发现她已暗结珠胎。
卫景澜知道的时候,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过去了很久,他才艰难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顾平生面色平静:“我必须对她负责。”
卫景澜似笑非笑:“顾华锦,你欺人太甚!”
顾平生答得淡然:“是我对不起王爷,愿接受王爷任何惩罚。只求王爷绕我一条性命,照顾晴香。”
卫景澜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缓缓地露出一个君子如玉的笑容,轻柔地道:“我去杀了她。”
顾平生无悲无怒:“她因我而死,我赔一条命给她。”
“顾平生!”卫景澜怒极而厉,却又转而异常温柔,“你要怎样才会留下?”
顾平生平静道:“是顾平生对不起王爷,只求王爷留我性命。”
卫景澜疲惫地挥手。
当顾平生回到小院的时候,晴香对他道:“太子刚刚请了御医就诊,怕奴婢一路颠簸动了胎气。”
顾平生笑容和缓地道:“王爷待我不薄,倒是关心则乱了,我自己本就是大夫。”
安胎是假,号脉为真,套话也为真。所以顾平生才会带晴香回来。
顾平生进宫之前曾说过一句:“王爷是可信之人,若是王爷派人前来询问,照实据说就是。”晴香懵懵懂懂,隐约觉得这句话并不寻常,却未曾起过一丝半点要探究的念头,他是公子的婢女,公子吩咐,纵是天下极不合理之事,她亦会倾命完成。
卫景澜会派人问些什么话呢?无非便是那天晚上的事了。确认晴香是否怀有身孕,又是否真为顾平生的血脉。
如今才是,木已成舟。
当年,少年信誓旦旦:“我不信命,”言之凿凿,仍在眼前,而现在,点点墨迹写就的顾家先辈生平赤裸裸地摆在那里,让这性情坚韧的少年不得不折下了腰。鲜血淋漓的爱恨情仇将顾平生的心戳成了一个窟窿,任寒风呼啸,怎么也补不好。顾平生点头离开,渐渐远去,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
在一起若是死别,那么活着的生离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卫景澜白日埋头在一堆堆的奏折当中,然而当夜晚来临时终于还是在僵持中低下了头。情之一字,最难勘破。有了爱,方才有舍不得,放不下。即是放不下,不管你是多么高贵的身份也不得不先低头。
明月高悬,卫景澜离了皇宫回到旧日居所。顾平生也没有睡觉。他和晴香虽已行了夫妻之礼,然而不爱就是不爱,顾平生此时实在无法与别的女子行巫雨。他和晴香分房而居,夜里实在无法入睡,便穿上衣服闲逛。这个地方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了,王府中他们的回忆并不多,然而现在他能聊以借慰的也只有这些事物了。
银辉飘洒映得大理石地面仿佛踱上了一层银光。卫景澜和顾平生被银光环绕,相对而立,久久不言。
终于卫景澜一步步上前,将顾平生拥入怀中。如在仙境中的两个人心情却异常苦涩。
“为什么?”良久之后,卫景澜轻声问道,仿佛在喃喃自语。
顾平生痛苦地抱着卫景澜,手中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抱得卫景澜生疼。
“景澜,”顾平生轻声的话语里满是痛苦,“我外公一家三十余口死于先皇之手。”
什么?!卫景澜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顾平生是为了报杀母之仇才找上他的。他的外公被满门抄斩,他的母亲……是活下来了吗?
“我母亲心地良善,那一天救回一个流浪的乞丐,女孩和我母亲同岁,身形相差无几,为报恩替母亲而死。”顾平生想起顾家祖辈命运,心中更是悲怆,他笑了半辈子,此时在卫景澜的怀里终于从眼角慢慢滑落一滴泪,月光映射似一颗明亮的珠子。
“母亲移居江南,自立门户。十三岁的时候遇上了南下游玩的先帝。先帝和我母亲相爱,母亲在知道先帝身份之后离开了。顾家三十几口人命,血债累累,母亲无法让自己和先帝在一起。”
卫景澜这才明白,父皇为什么拖着身体一定要见顾平生,“你母亲不肯和父皇在一起,所以你也不肯和我在一起,顾平生,你……”
那一晚,月下相谈成为了两人最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