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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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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尧要见言巽时通常会避开越澄川。诚如越澄川对许尧的大肆打压,许尧遇到越澄川时也不见得有比忍受更好的感觉。
言巽只觉得此二人八成天生八字不合,施明雅则喜欢用“两只雄孔雀比拼着尾巴上的毛”这类奇怪的句子来形容。
所谓相见争如不见,只有在需要避开时两人才最默契。
言巽到公园的时候天边有淡淡红霞,许尧就在那片金红中端坐在长椅上望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秋千发呆,深灰色西服随意搭在扶手上,领带已经取下,领口微敞,袖子浅浅挽起,逆光把他秀挺的轮廓映成一幅精致的剪影,格外的好景致。言巽远远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他身边。
许尧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就看到言巽,简单的白衬衣黑西裤,琴盒背在左肩上,这让他看上去和年少时没多少改变。不,还是改变了许多,许尧修正了自己的想法,比过去好多了,会笑了,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很多。不过在感情上许尧决不承认这是越澄川的功劳。
“坐啊。”
言巽把手里盒子递了过去才坐下:“我自己做的,尝尝看。”
许尧对盒子上印的“Exist”字样皱皱眉,还是合作地打开,红艳艳的枫叶形樱桃果冻用锡箔纸装好躺在盒底。
又一个进步,许尧想,已经越来越好了。
他把盒子关上,再次对其上的专用字样皱眉。
“我带回去当宵夜。谢谢你,巽。”
言巽想还是不要告诉他给他的东西越澄川也有相同的一份,明雅耳提面命决不可为的事之一,虽然自己不明白为什么这是禁忌。两个成熟男人,又都受过高等教育,会为那种小事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
“最近还好吗?明雅经常加班,你们很忙?”
许尧笑笑:“case总是要接的,我得养活整个事务所的人。”
“要注意身体呢,明雅说你很拼命。”
“她也说你还时常头痛。”
言巽低下头去模糊地笑:“比过去好多了,汶姐和澄川都这么说的。”
许尧哼了声:“汶也就算了,越澄川那庸医掺和什么劲?巽,你还是不愿搬到我这里来?”
“你那么忙,我不想给你添乱了。再说,你和汶姐结婚的话,我在那里不方便吧。和澄川一起住也没什么不好,要偷懒时他去替我请假也是顺路。”
许尧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虽然讨厌越澄川,但他毕竟是个闲人,换作自己的确无法像他那样照顾巽。还有云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云深和他弟弟纠缠家务事,最好别把巽纠缠进去,否则就算是云深也要好好给他一个交代。
抿着唇沉默片刻,抚慰般对言巽探询的眼神笑:“不要提他了,和我去吃饭吧,位子订好了。”
带他去的是一家外地泊来的餐厅,C市本地菜色偏辣,而许尧遵着何汶的医嘱,一直不让言巽吃太刺激肠胃的东西。
餐厅的装潢是纯中式风格,入门便正对一座装了小型水车的假山,涓涓水流沿着铺上鹅卵石的浅渠流向各处,正中天井打开了视野,不让室内搭起的凉亭水榭显得局促。
穿深红旗袍的礼宾小姐将两人引到订好的位置上,言巽四下打量一番笑道:“真是漂亮,应该让我那个想读设计系的学生来看看。”
“喔?”许尧挑眉,“你还要负责学生的志愿指导么?”
“怎么会?那是班主任的事,况且毕业班的学生们根本没有我的课。不过,我偶尔会在自己课上和学生们聊聊天,那些孩子们,都多少有些心高气傲的,也不知最后能坚持下来的有几个。但有目标总比没有目标好些。”
“有喜欢的学生吗?”
“学过琴的学生倒不少,多数是父母让学的,入校时能加些分,也多个才艺,真正喜欢的却不多。想考音院的,我会抽些时间辅导他们。”
许尧默然片刻后问道:“巽,你想不想进乐团呢?我还有些人脉,可以帮得到你。”
言巽转着手里的青瓷茶杯,看细小的菊花在水面浮浮沉沉,摇头婉拒:“我现在很好,大哥,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你有才华的。”
“不,大哥,才华不才华的不好说。但我知道我连当初入音院时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进去。我只是做不了其他的事,这是唯一擅长的东西,不得不当做职业。我别无选择。这样的人,做不了真正的小提琴手。”
许尧担忧地看着他,小心斟酌用词:“你……还在为那件事……”
“不是。”言巽摇头,“那种事……早就没有在意了。我不讨厌拉琴,也喜欢音乐,看到有喜欢它们的学生,我就很高兴,既然做了老师,多少能教他们些什么,有朝一日他们能站在台上时,心里说不定会想到我呢。这样子,也够了。”
许尧微笑着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是我担心过余,倒忘了你早就是个大人。”
菜陆续送上来,不多,却是道道精致。许尧招呼言巽动筷,却看到他把眼光投向身后,像见到了什么。
“怎么了?”
“看到了一个学生,刚转来不久的。”言巽收回目光,“真是巧,就是我说的那个想读设计的学生,画画很不错的,人也聪明。”
“难得你会夸人。”许尧好奇地转头去看,却猛地一愣,“他叫什么?”
“沈离。”
许尧暗里叹口气,果然是那孩子,他心里泛起一阵奇怪的预感,仿佛有什么变数将要发生。
陪着少年的青年似乎感觉到有人看着他们,也转过眼光,和许尧相对,同样在一瞬间皱起眉来。
一时间有火花撞击,暗地里的危险味道。
“大哥?”言巽不解地唤许尧。
“绎?”那边少年奇怪着青年的失态,看向言巽这边时更是诧异,“言老师?”
“你认识?”
“嗯,学校的音乐老师。”
青年想了想,安顿了少年,起身走到这边,脸上挂笑,笑里藏刀:“许久不见了,许律师。近来听说许律师依旧春风得意,真是可喜可贺。不知越先生近来如何?在他手里没死更多的人吧。”
许尧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回以同样的笑容:“沈先生客气了。云深很好。”
“这位听说是小离的老师?”
言巽站起来伸出手去:“我叫言巽。”
“言巽?”青年玩味地重复这个名字,也伸出手,“我是沈离的大哥沈绎,将来请您多照顾他。还有……”边说边瞟了许尧一眼,“也替我向澄川问好。”
言巽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机械地点点头,待到沈绎离开,才奇怪地问许尧:
“他认识澄川?”
“谁知道。”
“你跟他有仇?”
“做律师的人通常会仇人满天下,不要问了,快吃吧。”
言巽默默地坐下,那边的少年仿佛得到了同样的指示,抓着筷子,只淡淡向他点头当作行礼。
吃完一顿食不知味暗潮重生的晚饭,许尧心情并不好,看得出有心事,却坚持开车送言巽回家。言巽不便过问,也由着他的坚持。
车开到公寓楼下,好巧不巧地遇上越澄川。
皮笑肉不笑的寒暄和惯常的互瞪后,许尧告辞,越澄川依旧瞪着他那辆半旧的蓝色莲花吐糟。
“在C市时速40的路上开那种车,他摆阔给谁看啊。”
言巽好笑地看着他,不想提醒他每次说的都是这句。
“巽,他没把你怎样吧?”
“他能把我怎样?”
“这个难说,许尧这种两面三刀巧舌如簧骗人不偿命的人……”
“好了好了,不用把你每次看三国时评论孔明先生的说辞加到他身上去。说起来,澄川,今天在餐厅见到沈离和他大哥了。”
“餐厅?你当心他在你杯子里放安眠药然后把你绑走好侵吞你的财产。”
“澄川!不许说些有的没有的!”言巽厉声喝止,“沈离的大哥你认识对吗?叫沈绎的,让我问你好呢。”
“沈绎啊……”越澄川心里顿了下,竭力找个最简单的方式说明关系,“我大学时的学长,在一个社团混过的。”
“你混过社团,是什么?”
越澄川脸上露出苦笑:“……野外摄影,不过我大三时就没再做了。”
“他好像和许尧有过节……而且,他怎么会认识我的?”
越澄川哼了声表示不屑:“许尧这斯文败类早该被天下人鄙视。”
言巽瞪他,极无奈地放弃这个话题。“今天不开店啊,夜宵你要什么?”
越澄川闻言十分殷勤地帮他拿琴盒开电梯:“我补充了冰箱储备,你看着什么合适就做什么吧。”
电梯开动,有微微的眩晕,言巽不由按住额角。越澄川立刻比他还紧张,一叠声地问:“头痛了吗?要不要紧?回去就躺下休息吧。不要紧吧?巽?你回答我啊!”
“不要吵,只是失重不舒服。”
“喔——”越澄川大大舒了口气,“还好,否则我就要打电话叫汶来了。”
“别那么紧张。”言巽拍拍他扶住自己的手,“次数越来越少了,放松些。”
“我只希望你不要勉强自己忍着。到了。”
电梯门打开,越澄川压着门让言巽先出去,又抢在他前面掏钥匙开门开灯拿拖鞋。
“澄川。”
“嗯?”
言巽看着他忙东忙西,把后面的话咽下去:“没什么。我回来了。”
越澄川放下手里东西过来轻轻搂了他一下:“欢迎回来。”
他听不到言巽心中的话。
澄川,不要对我这么好,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夜宵是绿茶蛋糕,烤出炉时满屋清香。言巽拿给越澄川一个,又打电话叫同栋公寓的施明雅来取她那份。
“我一直都妒忌那丫头。”越澄川看言巽放下电话,真真假假地抱怨,“每次你都给她双份。”
“我说过很多次了,她没有我帮她做早饭。”言巽回答,终究不能告诉他多出一份是给许尧的。
门铃声欢快地响起,女孩甩着俏皮的发梢跳进来,大声感叹:“巽,我为当初做了这个明智的选择感到自豪,跟你住得近就是好啊,最喜欢你了!”
“施明雅!你想被赶出去吗?”越澄川继续徒劳地抗议。
施明雅挑衅般抱住言巽,朝越澄川投了个“你奈我何”的眼神:“双倍的感谢喔,巽,吃到你做的东西的人都是很幸福的。”
“谢谢你夸奖,明雅。”
送女孩出去,言巽转身就看见越澄川不爽的表情。
“怎么了?”
“妒忌中。”越澄川一把抓住他的肩把他压在墙上,扮了个电视剧里强势情人所惯做的表情,“你怎么可以在别人面前笑?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只能对我笑,只能看我一个,只能为我做夜宵。”
言巽烟晶色眸子冷冷看着他,手指无声无息地搭上越澄川手腕,猛地往里一翻。只听见越澄川一声惨叫,形势瞬间反客为主,换成越澄川被脸朝下压在墙上,手腕反扭在背后掌控在言巽手中。
近距离看上去越发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得像在做一件平常不过的事,这让人多少感觉有点寒冷,使得言巽身上那股本来似有若无的凌厉气质凸显得深刻。
“澄川。”言巽慢慢开口,“我不看八点档。”
“啊?”
“这些台词,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
越澄川觉得自己在冒冷汗,手腕不自然的姿势使得骨头都好像在摩擦,巽一出手就狠得要命。过去谁让他同时学音乐和格斗两种相差这么大的技能的?真想问问他父母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开,开玩笑的……”
“我不喜欢。”
“是,是,永远没有下次了。”
言巽放开手,表情却变得有点奇怪,有一丝慌乱和迷茫,像是忽然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看着越澄川皱着眉揉着手腕坐到地板上,竟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巽,对别人出手可不要这么狠啊,会让人讨厌的。”
“……”言巽眨着眼,好一会儿在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也跪坐下来抓起越澄川的手,“啊……要不要紧?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我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很痛吗?对不起。”
他的手指很漂亮。
越澄川发现自己脑中浮上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暗地自嘲地笑,看着他多少忙乱了些的动作眼神温柔。
“已经不痛了。”
言巽低着头轻轻摇了摇,明亮发丝在灯光下泛出深青的光泽,手上动作稳了许多:“淤血要揉散才好,不然就麻烦了。”
越澄川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很细软的手感,低头时有几绺刚好垂到眼睛上方,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使得眼睛更显剔透,目前虽然带上了一点许尧才会用的香水味道,不过这不影响什么,巽依然是那样干净清爽的样子。
“好了。”言巽开口止住了越澄川的走神,“自己动一下,还痛吗?”
越澄川转了转手腕,又像要显示什么用力甩了甩。
“不痛了。”他微笑,用刚刚负伤的手揉揉言巽的发。
言巽没有笑,仍是怔怔的,忽然倾过身去把头靠到越澄川肩上。越澄川一惊,却听到耳边模糊的声音: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越澄川的手还放在言巽头上,顺势把他搂紧了些。
“不要想了。”说着又笑了,轻轻推开他,“不要想了,你要练琴的,趁时间还早,快去吧。”
言巽站起来时看着越澄川开朗的笑容,飞快地弯了弯嘴角。
越澄川坐在地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里,支撑不起般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无声地叹了口气,原先的笑容消失,一抹苦笑浮在唇边。
巽,那些台词我的确想当作自己的对你说一次,即使你会生气我也想说,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