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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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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糖加上热咖啡,深杯子里装入白兰地,螺旋状的柠檬皮浸在其中。
银色打火机啪地打开,从柠檬皮上燃烧的火焰滴落下白兰地,杯中咖啡顿时散发出奇特的香味。
“您的‘flamming’。”纤长手指送上杯子时手的主人唇边仿佛有丝若有似无的笑,“请慢用。”
整个过程利落而优雅,不像发生在一间小咖啡馆倒像是有着正宗英式服务的五星饭店。
越澄川懒洋洋地趴在收银机上看着他唯一的,还只是个偶尔客串的招待,微扬起嘴角。
“巽。”他唤着招待的名字,“我也要一杯。”
店里唯一的招待转过烟晶色眸子看着他,神色平静:“不行,老板,现在是工作时间。”
从来都是这么不假辞色的。越澄川在心底咋舌,保持懒洋洋的样子有些无赖地笑:“巽,看在我劳累了一天的份上,给我做一杯吧。”
店里坐着的女孩子已经在捂着嘴偷偷笑,言巽脸上依旧八风不动,语调也是和面对客人没有丝毫不同的彬彬有礼。
“不行,老板。”
越澄川医大毕业后到德国去晃荡了几年,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去长期旅游,顺便骗了个医学的硕士学位。只可惜这个别人眼里的精英根本是个闲散到家的人,放过国内国外多家医院的offer,愣是跑回C市找了份中学校医的工作,朝九晚五,闲到无聊了,就在公寓附近租下个小小店面开起咖啡馆。本来也不是正经做着生意,纯属玩票的店子也亏了越大校医那张端正无匹的脸方能维持至今。
直到言巽答应有空时过来帮忙,这个名为“Exist”的小店才终于在某些时候成为名副其实的咖啡馆,而且是最顶级的那种,甚至于市里几家周刊都来访问过。
全仰仗言巽那手漂亮的煮咖啡技术,以及同样漂亮的容貌气质,水晶琉璃一样纯净剔透。不过越澄川知道这块水晶琉璃只是某种外在表象,言巽抽屉里那块市击剑比赛业余组冠军奖牌绝对是真的,更何况他亲眼看见言巽把个骚扰者过肩摔进垃圾堆。最可怕的是言巽脸上少有多余的表情,让人十分捉摸不定,当时他把人摔进垃圾堆时连丝毫愤怒都没有,平静得仿佛扔进去的真的只是个物品。
这种说好听些是理智冷静说难听些是缺乏感情的人从事的职业就应该是律师医生之类,可偏偏言巽是学小提琴的,一流艺术家所必须的激情疯狂他一概绝缘,永远也走不上真正的音乐厅,空有一手精湛技艺也只得呆在学校教书。
不错……他越澄川和这位冰凉的水晶美人是同事加同居,或许不仅是这样的关系。但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却不是在学校,而是某个雾重风冷的早上,其过程形同搭讪。
门上铃铛泠泠琅琅一阵脆响,发稍微卷的女孩子推门进来,熟捻地打招呼:“巽,越哥。”
“加班了,明雅?”越澄川对她扬扬手。
“嗯!”女孩点头,“我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一杯柠檬水推到柜台边,“冷冰冰的水晶美人”淡淡一笑:“稍等一会儿,我做意面给你。”
“好耶!我最喜欢巽了!”女孩欢呼,惹得越澄川狠狠拧起眉。
“施明雅!我警告你,再在我的店里这般放肆,就将你列进黑名单!”
施明雅对他投去个怜悯的眼神:“越哥,巽不在的时候我对你家店子没兴趣,至于他在时,哼哼哼,你不敢不放我进来。”
越澄川再次无力地瘫到收银机上,怨天尤人地嘟囔天理不公。
女孩带着胜利的笑容移动到柜台边去跟言巽说话,两人相识已久,说话极其随便,即使是水晶美人这时也不那么疏远有礼。
“巽,老板让你跟他联络喔。”
“嗯。”言巽心不在焉地回答,心思仍在手里的锅勺上。
“……巽,我有没有说过你和我家老板很像。”
翻炒,装盘,淋上酱料,言巽把盘子放到施明雅面前:“说过很多次了。快吃吧。”
刚出锅的意大利面香味四溢,女孩高兴地抓起叉子大快朵颐,言巽看了她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手机走了出去。
越澄川隔着玻璃看他拨号,知道他打给谁,心里莫名其妙地不是滋味。言巽的电话讲得很短,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匆匆收了线。
“许尧那家伙又找你做什么?”
言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绕过他身边走回柜台。越澄川一把攥住言巽的手腕。
“你又在瞒我什么?”
言巽的视线投向被抓住的手,又转到越澄川脸上,慢慢开口,语气平静。
“放开。”
声音很低,却逼得越澄川一瞬间松开手指。言巽走回柜台脱下身上的白围裙,拿了外套就往外走。
“巽,你别生气啊。”
越澄川想拉他,言巽把他的手挡了回去,微低着头,静静说:“我头痛,我要回去休息。”
这个理由不论真假越澄川也只得由着他,言巽的确有头痛的毛病,很久以前一次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发作时的样子连医科出身的越澄川也看得心痛。
呐呐缩回手目送他出去,身后施明雅嘲笑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越哥,吃醋的技术修炼不成熟喔。”
暧昧的吃吃笑声在不大的店面里响成一片。越澄川额上青筋隐隐冒出,转头时脸上温柔微笑完美无缺,放到菲林前一定谋杀眼球:“明雅妹妹,这就是你短识了,我是绝对相信我家巽,许尧这等货色,哪里入得了巽的眼,我那不叫吃醋,只是关心过度了些。”
“那等货色”好歹也是25岁于常春藤名校毕业的博士,年不过而立名下便有C市数一数二的律师事务所,绝对抢手的白金饭票,更何况这张饭票还有副名家设计的外型和绝佳的好品位。不比你这小咖啡馆的玩票老板吸引人?
施明雅在心里吐他的糟,没说出口来只因为要忙着吃巽的爱心意面,没多余的精力跟中等饭票废话。
“喂,记得付帐啊,看你是熟人的份上打八折,废话少说。”
女孩把最后的食物送进嘴里,颇优雅地擦擦嘴,方才正襟危坐面对越澄川。
“越老板,您怎可以吝啬到如此地步?”
“吃饭付帐,没钱央告,天经地应。”
“亏我唤您一声越哥。”
“在下的亲哥来也是要给钱的。”
“这点我倒相信。”
不属于两人的声音插进来,谁都没发现有人进了门,那是个年轻男人,比越澄川年长些许,英俊异常,一身混合了儒雅沉稳和凌厉冷酷的气质。
女孩眼睛亮了亮,越澄川暗地里咬咬牙,投过去的眼神中有带着毒素的愤恨。
“明雅,回家去,今天算我请客。”
施明雅听出他声音中不同寻常的冷,乖乖跳下椅子,模糊道了声谢赶紧走人。其他客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没多久也走得干干净净。
“你来做什么!”
“不要迁怒,澄川。是你自己把客人吓走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男人自顾自地寻张椅子坐下,“turkish。”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越澄川一掌拍在桌上,“你到底又要做什么?”
男人靠在椅背上,优雅地叠起腿,好整以暇:“我来看看你。”
“谁要你看!”
“澄川,要讲道理,你也这么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像什么话。你说,为什么拒绝S医院的工作,偏要跑到小小一个中学当校医,当年送你去读硕士可不是让你回国后挥霍才能的。”
“说得好!”越澄川冷笑,轻轻拍手,“即使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每次见你也不得不为你喝声彩,如此好演技,连做惯了人前千面的许尧也赶你不上,当初要是入了演艺圈,现在就不怕没有个华裔的奥斯卡影帝了。”
“我在说正事,澄川。”男人皱眉,这个表情由他做出来一样好看到让人眩晕。
“我重申一遍,我的事不需你管。当年你是我监护人我无从反抗你,现在越澄川不在你控制之下了,请你离开我的地方。”
男人低头轻轻一笑:“真是,还这么不会说话,什么叫控制,我是你哥哥,对你多关照些是应该的吧。”
“哥哥?越云深,你不是我哥哥,从来都不是。”
“你承不承认都一样,我不想追究血缘问题,可法律上你摆脱不了越家,自然摆脱不了我。澄川,别忘了,你还欠我什么。现在你想反悔我可以不拦你,但你知道许尧的脾气,惹恼了他可不是撒撒娇就完事的,除非你真想放弃掉所有,否则你永远必须依赖越家和我的力量。”
“你……”
“好了,我知道你煮咖啡的手艺差得要命,不喝也罢。”越云深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微微偏过头,“我看到那个孩子了,脸色不太好,你记得带他去汶那里检查。”
“这轮不到你教训!”
“是吗?”越云深轻笑出声,“的确,毕竟不是我的责任。”
越澄川看着越云深消失在门外,绷得紧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一时竟站不住,勉强扶住柜台撑起身体,眼中愤怒变成悲伤。
回公寓时看到屋子里一片光明,门厅客厅厨房所有的灯都是打开的。越澄川心里念了句不好,甩掉鞋子就跑到言巽的房间去。
言巽背对着门躺着,手还搭在额角,被子卷成一团,身上衣服摸上去有些微的湿意,但人已经睡着了。
越澄川松了口气,看样子情形还好,又怕他着凉发烧,赶紧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睡衣给言巽换上。言巽生得很纤细但匀称,四肢修长,手指尤其漂亮,叫人不敢相信这双手除了握琴弓,还是能握剑柄的。拉出袖子时越澄川触到言巽右手腕上那道伤痕,很久以前的伤痕,颜色已经淡了,但很深,一辈子也磨灭不了,几乎想象得到当时刀子切下去时的狠。他细细抚摸过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工作。
两个人自相识越澄川就经常照顾他,换衣这工作早已做得纯熟。换好衣服,想把被子给他盖好时,言巽猛地睁开眼睛,仿佛惊恐了片刻,认出是越澄川,才又慢慢闭上。
“啊……今天没有发烧,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唔。”
“……巽,我不是故意要跟许尧为难,你真的不要生气。”
言巽陷在枕头里的脸有点苍白,颤动的长睫毛在眼睛下投出淡青色阴影。他无声地笑了笑,嘴角边模糊地飘出几个字:“……冰箱……夜宵……”
越澄川愣了愣,又听他问:“早餐?”
不论公寓还是“Exist”,掌厨房的人都是言巽,越澄川知道这样问就算是言巽特有的感谢表达,不由也笑了,答道:“面包牛奶就好。你睡吧,可以关灯了吗?”
言巽闭上眼点点头,又轻声叫他:“澄川。”
越澄川会意,俯下身去在他唇边轻轻一吻,有些不舍地看了会,还是关上灯退了出来。
冰箱里留给他的夜宵是樱桃果冻,红艳艳的一碟,甜得恰到好处。越澄川坐在流理台边拿咖啡勺子慢条斯理地挖来吃,心情好了不少。书上说甜食有助于缓解精神压力看样子有一定道理。
平静下来,脑袋里却又开始重复想了很久的疑问。
他和巽如今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太亲昵了些。情人?又似乎还没到那个程度。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会偶尔吻巽,眉心、眼角或是唇边,不是一般朋友的相处方式,却从来不像个真正情人一样吻他,更别说进一步的行为。巽除了刚认识他时有些疏离外,一直都没拒绝过他,他的帮助照顾,以及亲吻,但也从不对他说更多关于自己的事。
他不确定巽的心思,也不敢去确定巽的心思。
因此他同样不确定自己,或者说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对巽怀有“爱情”这种东西。
两个人相识一年半,同居十三个月,如今还是不尴不尬似是而非的关系
电视上看到烹饪节目里的樱桃果冻被用模具切成心形,美女主持一个劲地强调这是送给自己恋人的最好礼物。言巽不会做出那么矫情的事来,但他的果冻还是用模具切一下,枫叶的形状,盛在白磁碟子里比那个心还来得好看。
在某种程度上越澄川只是实验用小白鼠,巽做到拿手的点心都会推广到“Exist”去,这果冻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在店里的碟子上吧。
越澄川端着碟子走到阳台上,夜里高楼上的风有些寒冷,举目望去万家灯火。城市上方是看不到星空的,他想着也许星星都坠下了,因为人类愿望太多的缘故,不住地许愿,不住地许愿,直到能帮助愿望实现的星星再也看不到,全化作那片浮光中的一点。
星星不在了,愿望传不到主宰的耳边,而后我们开始变得坚强与疏远。
这个繁华美丽的城市,这个海市蜃楼的地上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