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海棠庭院夜沉沉 ...
-
修文坊的叶府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嘉兰出嫁时置下的,人人都说是慕容老爷给女儿的嫁妆。纵使如此,在偌大的洛阳城,也不见的多出挑。若是有人说到叶府怎样怎样,多半是因为叶府夫人的娘家慕容家。叶老爷倒也不以为仵,每每听到,都是一笑而过。外人瞧见,明里直说叶老爷好脾气,为人低调,背地里,倒是说什么的都有了。谁也不晓得当年的叶靖铭,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也曾闯下好大的名头,与慕容氏的少主慕容晋并驾齐名。如今二十年过去,往日种种在时间的荒河中湮没,意气风发的少年几近不惑,当年的惊风剑叶靖铭默默无闻,当年的慕容少主也已鬓染霜华……
当久已闭门修养的慕容晋匆匆赶到叶府的时候,叶靖铭也不免吃了一惊。
他们少说也有近十年未见了,慕容晋坐定之后,瞧着主座上的叶靖铭,见他精神还不错,也不与他客套,直接切入主题。
“杨氏一门没了,铁镜门可也就没了……”慕容晋还不到四十的年纪,两鬓已有了些许斑白,嘴唇上边留了髭须,面皮白净,却是极瘦,隐约也能看出年轻时的风流倜傥。
“慕容,我早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这些江湖上的事,就不要与我说了。”叶靖铭的神色淡淡的,神色也有些疏离,当年他们是无话不谈,并肩江湖的好友,变为郎舅之后却几乎断了往来。如今再见,看着慕容晋形销骨立的模样,又颇有些不忍,又道:“我称你一声慕容,是看在咱们以前的情分上,你……该娶位妻子了……”
“娶妻?”慕容晋嗤笑道,“我如今的模样,还娶什么妻呢!梦慈,妍卿都是我辜负过的人,她们都留不住,我还想娶什么样的妻呢!”
叶靖铭沉沉的叹了口气:“逝者已矣!慕容,你该振作才是!”
“振作?我也想振作的……”
叶靖铭瞧着她的目光中又露出那种久远的,迷茫而凄惶的神色,在心底又悄悄的叹口气,他还是忘不了啊!而自己,又何尝能忘得了呢!那样沉痛而又无奈的失去……
“我来,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慕容晋一直微低着头,声音也有些沉闷,仿佛是迟疑着,他最终还是对叶靖铭说道:“正月初七日荥阳张振暴毙;十五日范阳段文圭失踪,两日后尸首在长城脚下被人发现;二月初二日,河东孟广元一觉睡过去,无疾而终;如今,连杨掌门都……。这些,你或许听说过,别人只道是意外,我只是想跟你说,事实如何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娶了阿兰,还想独善其身吗?”
“你来,只是为了威胁我?“叶靖铭有些恼怒的瞧着慕容晋,仿佛不相信他来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些。
“这不是威胁!他们都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我们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这些年江湖上几乎没什么大的争端,我唯一能想到跟死去的那几位都有莫大的干系,就是十六年前的王家……”说道王家,慕容晋的心头就似被竹刺挑了一下,火簇簇的疼着。
听见慕容晋说起王家,叶靖铭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笑道:“我倒巴不得是他们来报仇呢!”
慕容晋瞧着叶靖铭的神色,心头无端一跳,知道此行多半成空,忍不住讥讽:“你自然是巴不得的,你心里就只有王宛苏,何曾将阿兰当做过你的妻子……”
‘啪’一声,叶靖铭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放下,沉声道:”慕容慎言,阿兰自然是我叶某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是觉得我不配做她的丈夫,便将她带回去好了!”
“你……”慕容晋气结,瞪着他半天不说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当叶夫人知道自己的兄长终于肯出门还到家里来了,急急忙忙着人去请的时候,慕容晋已经出了叶府的大门。这个兄长,这些年越发的不成样子!如今有什么事,害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叶夫人无奈的抚着额头,心里不免恨恨然,那双美丽的凤眼中闪着怨毒的光。想她们慕容家自前朝就掌管天下兵库,又在本朝建国伊始立下汗马功劳,几代人的经营下来,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向来都说的上几分话。而她身为慕容家的大小姐,,要什么有什么,却偏偏嫁了个鳏夫,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她连什么时候失了他的心都不知道,也或许,她从来就没得到过他的心!叶夫人心里恨意更胜,压抑许久的怒火噌的窜了上来!
很多年了,叶靖铭已经习惯了除去会客的时候一个人待在海棠苑,相对于叶府的主屋,海棠苑不大,参差的种了几株海棠,此时开的正好。叶夫人怒气冲冲的来到海棠苑,看见枝影横斜,满院清幽,只觉得满腔怒气顶在胸腹处无处发泄,脑袋都要炸开来。更让她生气的,是海棠树下的那抹人影,纤细的,素淡的,像朵开好的海棠花。那女子似乎听到的这边的动静,缓缓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天已经黑了,叶夫人还是一眼就把她的模样瞧的清清楚楚的,顿时觉得心口一紧,呼吸急促而用力,甚至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她的脑中只闪过三个字:不可能!当叶夫人瞧见那女子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啊’的尖叫一声,声音尖厉的问道:“你是谁?别过来!”
仿佛只是一缕风轻轻拂过,未惊片叶,那女子的脸已然飘到跟前,鼻尖几乎贴在她的脸上,她甚至感觉到那皮肤上传来的凉意!
叶夫人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我记得你的声音!”那女子低下头,声音里透出一股凛冽的冷意:“慕容嘉兰!兰姨!十数年不见,一切可好啊?”
半阙残月将落未落。庭中有数株海棠,正是粉面半匀。风一吹,偶尔有花瓣荡悠悠飘落。夜风料峭,繁花碧柯映着玉色玲珑,地上乱影如簇,斑驳交错。
四围一片异样的静。
叶靖铭听到动静回到海棠苑的时候也忍不住突的打个寒噤,他扫了一眼院子,跌倒在花影深处人儿深深刺痛了他的眼。“夫人?夫人……”心里一沉,他匆忙上前,一把将叶夫人扶在怀里。顾不得她身上落下的海棠花,便伸手探她的脉息,内息虽有些弱,却无甚大碍,于是放下心来。“夫人……”叶靖铭将怀中人轻摇了两下,将掌心贴着她的背心缓缓送入内力。
叶夫人软软的躺在叶靖明的臂弯中,脑袋随着他的摇动轻轻晃。重重暗影在她惨白的脸上流转,越发的惨淡诡谲。半晌,叶夫人怔咛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叶靖铭搂着她,面上有掩不住的担忧,她心里有一瞬间的怔忪。转瞬之后,却在双目中盛满了惶惑、恐惧。仿佛四围无边无际的暗夜中,潜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良久,她转过头,嘴唇翕动着飘出几个字眼:“鬼、有鬼……有鬼……”那声音,恰似被鬼掐着脖子时硬挤出来的一般。
叶靖明的心忽的又是一沉。随后赶来的叶含嫣惶然握住母亲颤抖的手,目中刹时便蓄满了泪。“娘亲——娘亲——你这是怎么了?你看看我呀,我是嫣儿啊,是你的嫣儿……”叶含嫣渐渐哽咽,叶夫人身子一震,茫然地看她一眼,霍的抽回手,死死攥住叶靖明的衣襟,深深地埋了头不住的轻颤着。
叶夫人疯了,在这春寒未了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