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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送往 ...

  •   几个人蹲在街口的粥摊看完了热闹又喝完了稀粥便各自散去,只屁精揣了两个菜包子给留在客房内照顾病人的老午,溜溜达达故意穿过大堂往后院走。
      这个四通八达的小镇极为热闹,却也恰因其位置特殊,向来肩负着送往迎来的职责。
      南北过客,若无约定,想在这里碰巧遇到,是极难的。
      所以屁精觉着,他们这些传奇还是有些缘分的。
      天机鬼谷已沉寂到年轻一辈甚至不知其存在,他们以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游离世道之外太久,也早已失了重回人间的兴趣,偶尔图乐子,做些消息买卖的勾当,赔了折了也无所谓,几年下来,搭进去不知道多少人。本以为不消几年,鬼众就要从阳间的狱府魂归阴曹,却不想就偏有如那秦卿这般好事的人,大半夜来路不明被人追杀的小孩子也救,阴差阳错的给他们拴上人世的线。
      还有那不知道消失了几十还是几百年的班主,端的是神秘莫测,也不知在这一桩桩一件件里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欲将狱府乃至鬼谷置于何地。
      屁精脸上依旧带着他那副惯常的市侩,心里却静若古井。
      无妨。
      他想,左右是打发时间而已。
      这世间人来来往往,都不过是来活一遭,再去死一回,仅此而已。作为散播留言、打探消息的好手,他已见过太多人,看似一声清醒目标明确,却从未想过这目标又是什么。
      便是那秦卿,朝廷认定他贪权势,江湖传言他图富贵,鬼众也猜测过他是为情……不论怎样,从打探来的消息来看,也是少有的坚定了。
      可饶是如此,他就真清楚自己来这一遭,是真的就为了这个目标么?
      屁精百无聊赖的想,万一将来能有机会,一定要问一问。
      他要是被问住了恼羞成怒给自己一剑,那也正好了却此生。
      这世上除了他们这种,活着就是为了熬日子去死的人,其实都是不清不楚的糊涂鬼。
      世人昭昭,我独昏昏。世人察察,我独闷闷。
      也恁的没意思。
      这么想着,看着楼里楼外往返进出的人,各个都像是骷髅似的,千般皮相,万种思量,俱不过一种皮相。
      唯独那奈何,也不知是因为样貌丑得太过清奇,反而能过成“懵懂”模样,格外合屁精的胃口——只可惜,也同他一样,被卷入了争端。
      这么一想,心中凭空生出一种悲凉来。
      “你这是个什么表情?来上坟?”
      一句压低的孩童骂声在耳边炸开,屁精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班主的“地”字房门前。
      老午正打了一盆清水回来,端着个盆仰头看他。
      屁精深谙低眉顺眼最不易被人察觉的精髓,视线基本都是往下的,加之一副表情摆的久了,那副市侩平庸几乎都要长在脸上,哪怕晃了神也极难叫人察觉出破绽。
      但老午还是个少年身量,个子矮,角度不同了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又是相处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伙伴,几乎是一眼就能看穿他不在状态。
      屁精赶紧收敛正色,推开门让他先进去。
      那班主还是上午他们出去时候的模样躺在简陋的板床上,单薄的胸膛平稳得如同死人。
      屁精这才注意到他那块浑然一体的遮面巾这时候居然是摘掉的,被一口薄被盖到眼下,又被凌乱的发丝模糊了眉眼。
      只依稀露出苍白的额角,恨不得只一层皮附在骨头上,苍白得几乎就像一句真正的尸体。
      屁精没多看便移开了视线,把包子给老午放在桌上,还贴心的给他倒了碗水。然后晃了晃手里的水罐,发现已经空了,想了想决定过会儿再去添。
      老午看来是饿得狠了,两口就吞了半个包子,满嘴塞得鼓鼓囊囊在哪里嚼。
      屁精这时已经恢复状态,龇牙咧嘴的取笑他还在长身体。
      老午翻了个白眼。
      屁精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板床。
      “你看什么?”老午嚼着包子含混不清的问他。
      “我想看看班主醒了没,有乐子,说不定这一听热闹,他病就好了呢?”
      老午对房梁翻了个白眼。
      屁精一看他这不以为然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碎嘴精神被小看了,登时不满起来。
      “你这是个什么表情!”他拿出老午的话来,也学着对方的语气压低了声音,“我给你说这次可是大事儿,别说班主了,就是你也得来劲儿!”
      老午冷笑一声,两口把包子咽下去,一手端起水一手拿起另一个包子,嘴里敷衍着:“那你倒是说说,我看看——”
      “我见着秦卿了!”
      屁精于是为了报复他,故意抢着打断了,果不其然对方一口水被呛了个半死,差点当场撅过去。
      那缺德东西还没完,继续压低了声音以一种可以形容为“张牙舞爪”的口吻扒在他耳边补充道:“他没死!还就在这个镇上!”
      老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见板床上熟睡的病人并没有被屁精这个不知轻重的搅和醒,这才一把拉住他的领子,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你给我滚出来说!”
      说着率先大步走了出去,还没忘了捎上他那个包子。
      屁精大仇得报,得意洋洋的抱起房里已经空了的水罐,也跟着走了出去。
      秦卿还活着,并且在大摇大摆昭告天下自己非但活着,还活得很滋润。
      江南一带接二连三的见他,还是一身黑衣,一把漆黑剑鞘的宝剑,被人刁难,还是那副温润如玉客客气气的模样,回一句“正是玄武卫秦卿”。
      一时间流言漫天,有人猜测这是秦卿阴魂不散报仇来了,还有人说这一切都是他与步崇逍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达成的计谋,更有甚者联系起“君离”宝剑的传说,认定了秦卿是用了那能长生的法子,死而复生。
      在各路人马明里暗里的操持下,几种观点僵持不下,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原本坐得住的人也开始坐不住,循着耳目传回的消息摸到了镇上,却得知奈何凭空消失了。
      说是“凭空”也不恰当,毕竟这一路跟着奈何的人都不是什么上的台面的高手,而她本人又不是个张扬高调的性子,她只是换了一身平平无奇的灰褐麻衣,戴了个斗笠,连脸也没有刻意去遮掩,大大方方的下了楼又退了房,就坦坦荡荡的走了。
      路上遇到几个傻的楞的,根本就是跟着她来的,结果哪怕在路上打了照面,居然也没有意识到对方这是要走了。
      还自以为对方不认识自己,光明磊落的逛街,假模假样的感受此地南北交错的民风。
      奈何就这么一路好笑着,背着那个只装了简单行李的小布包袱,款款擦着即将到来的人潮往西去了。
      中原武林即将有大乱,她却不是爱凑这个热闹的人,想到自己有个师兄在西疆做生意,干脆就直奔着去了。
      这地方小而开放,连城墙门楼也没有设置,只一个牌坊默立在镇口,送往迎来了不知道几多岁月,对这个安静旅人的离去不置一词,也对前赴后继赶来的红尘客不理不睬。
      奈何与一男一女行色匆匆的两人在牌坊下擦肩而过,似有所感回过头,正见牌坊上斑驳“风尘住”三个字历尽风尘,也不知道在这江湖这人间,留住过几多风尘往事。
      倏而风起,吹的路边怏怏的酒旗垂死般挣扎了一番。
      秋味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席卷了天地,让从来粗枝大叶的丑女也莫名的生出一股多愁善感来,知道此时出了此地,有些人便是永别了。
      “那便……就此别过。”
      与奈何相反的另一头,伫立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饱受岁月侵蚀的牌楼。
      只是不知是匠人手误,或者就是有什么别的心意,这边多了一笔,刻的是“风尘往”三个字。
      闫过看着身边人。
      他一袭黑衣长身而立,就那么凝望着牌楼上的字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闫过收回目光。
      他认识秦卿许多年,从来也捉摸不清那人在想些什么。过去看不懂,现在也猜不破。
      无端风动,闫过忽然注意到还有人也在看那牌楼。
      只见那人一身灰败旧衣伶仃萧索,连同眉目身形都遮得严严实实,没骨头似的坐在一辆堆满杂物的破驴车上,不仔细看,几乎要以为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物件儿。
      可他又奇异的醒目。
      闫过只看了一眼,对方便已察觉他的视线,迎着目光回望过来,分明丝毫不露,却显出几分坦坦荡荡来。
      驴车上花红柳绿的箱子堆着,还有一群老弱病残张牙舞爪的似乎在争抢什么,那蒙面人看上去分明在一处,却形同两个世界。
      闫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人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什么都不需要干,就浑然天成的融入到了那姹紫嫣红的一堆里。
      驴车吵吵闹闹的离去,黑衣的青年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走吧。”
      声音是闫过最珍惜的声音,语气也是他最熟知的语气,可此时闫过却不知为何心生一股焦躁。
      这焦躁来的莫名其妙,好像在心底蛰伏已久的一种不安,又像是了然于心的一种漠然。
      他抿紧嘴——无端端的,他就是知道,哪怕此“情”不知所起,也绝不是一往情深,一旦开口,必然是一种毫无理由的宣泄。
      正当他为自己的这种不受控制不知起因的感情而感到愤怒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横插进牌楼外的风里。
      “谢天谢地!将——大哥!”
      二人循声望去,见一男一女两个人风尘仆仆的从刻着“风尘往”的字下露出身形,兴高采烈的呼啸而来。
      “我可算是追上你啦!”
      她像是激动极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像是为了弥补那个“将”字儿,一连又喊了几个“大哥”,欲盖弥彰得反而更加吸引了周遭有心无心人们的注意。
      毕竟眼下这地界,有身不知道这黑衣人正是死而复生的秦卿?
      可偏偏一路光明磊落的当事人这时候却开始故弄玄虚,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假笑,客客气气得问:“姑娘认得在下?”
      女子一愣:“是我啊大哥,我是珍玲啊。”
      闫过暗地里“啧”一声。
      他的同伴比起他,不动声色的修为要高出许多层次出去,只顿了一顿,压低了声响:“你怎么易容成这样,我一下没认出来。”
      珍玲蹙起眉,刚要说些什么,余光里看到闫过疯狂的挤眉弄眼,
      她“啊”一声,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周遭人明晃晃的不善目光,立刻回了一个“懂了”,顺着接了个多亏大哥成全,得以与情郎私奔的戏码。
      她背后那大汉是个面生的,闻言干咳几声,闫过觉得如果他脸上没有上易容,此时大概已经涨成紫色了。
      珍玲却编的开心。
      他们这一路,她就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一个说法,一会儿是与病弱老父亲逃瘟,一会儿是某山人高徒出来历练。
      所以此时哪怕对着她最信赖的秦卿,也能一个磕绊都不打:“听说大哥你还活着,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你一面,见你无恙我们就放心了!”
      许是见她上道,黑衣青年笑着点了点头:“我无碍,不用担心。”
      说着他收低声音,哪怕收到了任风再大也传不出四人范围外的音量,也还是谨慎的打了暗语。
      “我眼下还有些事情,尚不能顾你。你二哥如今也离了家在老家以南的村中独自生活,你不如先去找他。”
      珍玲本以为追上他,之后便能一道,没想希望落了空,一张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背后的大汉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对着黑衣青年那张如玉的面容却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闷闷的垂着头,拍了拍珍玲的肩膀。
      黑衣青年注意到他这番动作,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而疏离的笑了笑,又安抚了珍玲几句,便不再留恋的离去了。
      闫过若不是始终与他一道,简直要以为他在牌楼下逗留这许久,就是为了等珍玲。
      不过眼下明眼可见珍玲是个意外,而他也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你不是秦卿。”
      他冷冷的看着青年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面孔。
      肤白如玉,丝毫没有因为多日的奔波而黯淡,眉眼是得天独厚的弧度,唇色欠了些血色,是秦卿一贯的模样。
      可闫过却直视着这张他号称绝不会认错的面容,声音几乎要抖下冰碴子来。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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