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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归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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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开始,谁也说不准究竟是杭州,还是兴州,亦或者是京城,或是结成了这一张网的一群人中的哪一个,这一路经过的哪个地方。
可就像约好了似的,多方人马,来得早的走的慢的,官场的绿林的,居然都有意无意的先聚集到了这个小镇上来。
一时间这个本就人来人往的江南小镇更加热闹了,明里风云变幻,暗中波涛汹涌。
奈何与步崇逍也在其中,只是一明一暗,并不同道——准确的说,是步崇逍暗中跟着奈何,而她并不知道。
原因无他,这一路尾随在她身后的苍蝇实在太多,以至于硕大个牛虻也顾不得了。
何况这“牛虻”也低调了许多。
“诶,你说,他俩这怎么个意思?”瘸子用下巴点了点方向,又给了阿蛮一肘子。
原本以这一群人的落拓,本该在镇外落脚的,也比镇子里实惠许多不说,也不至于睡柴房似的通铺。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没钱还好事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便宜的宿头居然一间也不剩,他们又“浩浩荡荡”的十几号人,无奈被挤进了镇子里。倒也不是不能搭个棚,只是那羸弱的班主已反复病了一路,几人实在舍不得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首领就这么交代了。为此老午还假惺惺的自我感动了许久,说什么他们虽叫着鬼众,可是比许多做人的还有情有义云云。
有所失必有所得,居然给他们赶上了天大的热闹——几人住进来才发现那奈何凑巧跟他们在同一家客栈下榻,没多久连步崇逍也来了。
此人这些日子狼狈得很,居然没被人认出来,这才没引发什么风波,倒便宜了几个看热闹的鬼。
他们是没有闲钱到大堂里吃饭的,这时候一人端着一碗稀粥,叼着个火烧,仗着远又确实没有什么恶意,敞亮亮的看着大堂里的人议论,反而让身为高手的奈何和步崇逍都没察觉。
奈何吃饱喝足,见被收拾了一路的人没有敢贸然上来动手的,顿觉无趣,擦了擦嘴转身上了楼。
步崇逍不远不近的坐着,在嘈杂人声里确认她确实是上去了,这才收回注意,对着一桌子对他而言称得上简陋的饭菜出神。
“这步崇逍,他既然追了过来,为什么不把剑拿回去?”瘸子啧啧道。
“会不会就像传言所说的,他是故意用奈何做诱饵?”
“那他还会这么光明正大的现身?”瘸子翻个白眼,“这得亏是有脑子的人还在观望,信了消息赶过来的都是傻帽儿,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认识步崇逍。但凡有个巧的,见到他这么大摇大摆的摆在那儿,不就全败露了?”
“那没准儿就是因为没人认得他,才敢出来呢。”
阿蛮不以为然。他正经书没读过半本,乡野戏文听得倒多,早就认定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哪怕他自己就是个男子。
正当瘸子要拿这个取笑他几句,看热闹跑得比谁都快的屁精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先一把抢了瘸子的半碗稀饭囫囵咽了下去。
瘸子怒了,就要揍他,屁精却顾不得跟他打闹,压低声音夸张地瞪大眼:“你们知道我见着谁了?”
瘸子丝毫没放在心上,啐他一口:“还能见着皇帝老儿不成?”
“差不多!”屁精道,也顾不得卖关子了,赶在瘸子嘲讽他之前直接说了出来,“我见着秦卿了,他真的没死!还大摇大摆的来了!就在镇上!这下可有的热闹看了!”
这会儿阿蛮和瘸子几个人谁也顾不上取笑他见多识广还能激动成这样,一个个兴奋地面红耳赤,连那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老头子都回光返照了似的。
屁精看着他们这样,优越之余还有点遗憾,想去跟同样好事儿的班主也分享一下。
没准病就好了呢。
“诶,你怎么知道那是秦卿,你又没见过他。”
没等屁精想好要不要去实施,几个人已经渐渐从初听到消息的亢奋中冷静下来,还是七嘴八舌的质疑。
“那秦卿真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当真称得上美人?”看阿蛮的意思,甚至还想问一句“有我好看吗”,不过看来此人比较有自知之明,到底是没问出来。
“我虽然没见过,可见过他的人多啊!都说是了!”屁精说完,看了一眼阿蛮,想了想还是没打击他,只顺着答道,“真的好看,老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要是个女人,求亲的人怕是能从京城排到这儿。”
阿蛮撇了撇嘴。
“不是说楚天楼要去找朝廷给个交代么,怎么他还能在外面跑?”瘸子问。
“谁知道,”屁精也是一脸纳闷,“他别说在外面跑了,还明晃晃的对找茬的人自报家门‘玄武卫秦卿’呢。你们说他这是什么算计?”
几人纷纷表他们又不是秦卿,怎么会知道。
“诶,你们说,他会不会也到这个客栈来?”不服了没一会儿的阿蛮重新打起精神,显然他那本就没多少的自尊和看热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这么一提,其他几个人也期待了起来。
从来都是他们唱戏给别人看,这会儿能看别人的好戏,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唱的,怎么能不激动?
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锣鼓已开,随时准备叫好了。
全然没有想过就算这戏开唱了,他们有没有资格听到。
奈何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屋里,不夸张的说,如果对方刚才给自己一刀,她瞬间就能成为一具尸体,别说反抗,或许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她头皮都要炸了起来。
对方却并没有丝毫敌意,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像个没有生命的摆件儿似的,气息收敛得丝毫痕迹不留。
是人?还是鬼?
奈何警惕着,判断是否要先下手为强。
那人却忽然放松了一身武装,来彰显自己的无害。
奈何眼睁睁的看着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一直站在那里,屋里却像是凭空多了一个人,或是一个鬼现了形,得了肉身,成了一个普通人。
普通到如奈何这等高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方才一番无声变化,都察觉不到这人身负武功。
她终于受不了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闻言,居然笑了一下,然后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失礼了,迫不得已,还望姑娘见谅。”
他这一开口,所有的人气儿都倾泻而出。
奈何这才注意到,这人分明并未蒙面,可是刚刚瞬息万变的几番起伏,她居然没有心思去留意他何等容貌。
奈何凝神去打量他的五官,这才发现这居然是个绝顶的美人,只单这张脸,放在人群里便是万众瞩目,可只要他想,甚至能让人忽略眉眼轮廓,只剩通身的气派。
这简直比神乎其神的敛气屏息之法更令人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什么人?
此等容貌,这般本事,除了一个人,奈何难以想象还有其他。
可那人分明是死了的,遗物都还在她手里……
“听闻在下的东西暂由姑娘保管,恐怕会带来诸多祸端,望姑娘归还。”
一猜就中。
“你是秦卿?”
那人丝毫没有惊讶她会猜到,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正是在下。”
“你……你不是……”奈何倏地住嘴。
“死了。”
秦卿笑着接口,分明是妍丽逼人的眉目,染上独属于他的神色之后,反而柔和温润的不像话。
恰如一块美玉,通体无暇,温润无害,却价值连城,能引得人为了争夺家破人亡。
也因此,奈何丝毫不怀疑他确是秦卿。
一时间江湖上所有好的坏的流言都有了解释。
“姑娘请看,秦某这样,也算是活着么?”
奈何这才打量起他,却见这人瘦的厉害,若不是这幅皮囊实在得天独厚,但凡换个姿色平庸的常人,到这地步也都与好看无缘了。
奈何胡思乱想着,再细细窥探,发现在这人身上竟是一丝内力也感觉不到。
本以为是对方故意收敛使她放松警惕,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才明白怕是只有开始那一下是用来唬人的,作来自证罢了。
想到其中原因,不由一股悲戚惋惜油然而生。
白璧微瑕。
是拥有者不懂珍惜。
秦卿心有九窍,轻易便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非但没有感到难堪,笑容反而真切几分。
反倒是奈何发现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不由感到几分尴尬,忙招呼着转移话题,要他坐下喝杯茶。
秦卿却不动。
“事出无奈,秦某擅自闯入已是冒犯,万不可得寸进尺。”
奈何这才注意到他居然一直站在门口处,联系到听过的那些传闻,万万没想到居然都是真的。
“可惜啊——可惜!”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秦卿被她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微瞪大了一双眼。
“你说你——你这么一个人……怎么,怎么就!”奈何本就丑陋的脸此时称得上狰狞了,几乎要把“恨铁不成钢”几个字咬碎在牙缝里。
秦卿早知道这女子是个性情中人,不由莞尔。
何况她也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听多了早就习惯了。
“看来我没有猜错,姑娘是知道这剑的缘由,才为了秦某夺来的。承情了。”
“这有什么,我知道也是凑巧。”奈何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也不多劝他,转身走进屋里。
也不知道她从那里摸索了一阵,再回来秦卿那把“妲己”已经提在手中,血红的穗子悠然自得地晃荡着。
“物归原主。”
秦卿双手接过,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剑柄,竟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心情激荡之下,秦卿再难维持表面的平静,连道谢都潦草了些,转身就要离去。
“嗳,”奈何却忽然出声,“那——那个给你剑的人,当时可说了什么没有?”
秦卿顿足,微微侧了侧脸,却没有回头。
凌乱的发丝遮掩了瘦得愈发凌厉的颌线,削弱了伤病的痕迹。
没有别的情愫,奈何忽然就是单纯的想看看,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乌衣银剑,那个只身孤影就能独闯千军万马的公子秦卿,还能是怎样更盛的绝代风华。
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奈何忽然后悔,她问这问题,怕是又在这人心上撒了一把盐。
不想秦卿却轻笑一声。
“他曾与我说,江湖上传言奈何怎样,总爱忽略一条,就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原想,那不普通的女子又该是怎样,这话说的好生含糊,今日一见,原来是这个意思。”
奈何发现,他在提及那人的时候,语速明显轻快了许多。
也因此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挖苦自己,不由得有些羞赧,心里却还有种算账的难受压着。
就在奈何以为秦卿是打算以此来蒙混话题的时候,他却又转了回来。
“说了。他说……”秦卿笑了一下,奈何看不清他嘴角,却觉得那长而浓密的睫毛都带着笑意,“他说要入我家谱,这剑算陪嫁来的。”
“那……那你怎么说?你就这么应了?就这么——”
“我说……让他滚。”
远的几乎要记不清的岁月,连着回不去的故人,就都化成了这一缕孤魂似的美人唇齿里的笑音。
“于是他便滚了。”
自此,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