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山林猛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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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惊雷狠厉的划落，似是要将天空四分五裂。
李真腾地坐直身子，听着外面的雨声，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是就这么坐在案前睡着了。
再睡是睡不着了，干脆推开窗户，欣赏起秋夜的雷雨来。
李真素来是个冷静的人，此时却又忍不住想起来方才做的梦。
梦中是多年前秦卿被送回来时候的样子，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李真冒着暴露的危险广求天下名医，从国之大手到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骗子，王府的门槛都要被磨矮了三寸，只换来神医们的叹息汇聚成散不开的阴云笼罩在京城上空，雷声都像是节哀顺变。
直至大雨落下来前一刻，苏舟敲开了王府的大门，才终于换得他清醒。
梦中的李真来不及欣喜，就见那孩子甫一正眼又变成了幼童的模样，声声凄切的哭着问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秦卿幼时，李真其实是并未见过他的，可梦中那形容真切，尚无长成后堪比倾城的绝艳，未脱孩童的稚嫩娇憨，像极了他的生母。
李真想安慰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伸手去抱一抱那个从没有感受过父亲怀抱的孩子，却不论怎么伸手，都触及不到。
李真只能看着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眼泪都变成了红色，一滴一滴像血一样滴在地上。
恰如那年的雨，惊雷乍起，风云不定。
一如今夜。
这时机巧得，饶是李真这种不问鬼神的人都控制不住的去想，这是不是老天要告诉他些什么。
闫过离了杭州，果真被秦卿安排了一件极为重要、却也令他叫苦不迭的差事——护卫九王爷。
也不知那人是极为信任他托付不得旁人，还是因为他办砸了差事给了惩罚，总之闫过初到京城时，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适应。王府中本就规矩众多，何况是个藏着惊天秘密的王府。纵然九王爷对他们这些江湖人早已熟悉、容忍度极高，也耐不住其实并不清楚九王爷具体在做些什么、与什么人来往的护卫一惊一乍。
好不容易熬到了离京，闫过立刻像生了虱子的猴儿一样窜了出去，在九王爷对面的屋脊上吹了半宿的湿风，也不怕被一个雷劈下来。
他到底没有辜负秦卿的托付，一直尽职尽责的守着李真，见他睡着，还贴心的掩上了窗，这时见他醒了现身才出声搭话。
“王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李真抬头，见他还端着一副与自己看书函之前一般无二的姿势，会心一笑：“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闫过本能的爱好探听别人的秘密，却又想到秦卿的叮嘱，硬是强按下了好奇心，用自以为恭敬的姿势不伦不类的对他躬了躬身：“话虽如此，这秋季夜里最是寒冷，王爷还是小心莫要着凉。”
九王爷势力广泛，对于秦卿身边的人自然是都有过一翻了解，此时见他这态度，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不由笑意更深。
“年纪大了，总是睡不踏实。你要是还不困，就进屋来坐坐，陪我聊聊如何？”
这可是李真要求的，不是他有意探听，并没有违反与秦卿的约定，闫过自然是愿意的。江湖上再有名说到底也是平民，哪里懂那么多规矩？当即嘿嘿一笑，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李真丝毫没有怪罪，反而由着他去桌边坐下，自己掩上了窗。
闫过看着他雍容的背影，忍不住问：“王爷，您就这么背对着我，不怕我在背后给您一刀？”
他认为相信秦卿大概会觉得没有必要因而不将他的恶劣事迹告诉李真，却不相信李真会对他一无所知。
李真闻言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你会吗？”
闫过被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摸了摸鼻子。
“如你所想，本王两个儿子都在混江湖，我自然是对你有些了解的。”李真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可还是说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些了解，我才敢放心的背对你——你虽然不会在乎背叛区区一个王爷，但是却不能背叛秦卿，不是吗？”
注定是要君临天下的男人看着再悠闲，聊着再无关紧要的家常，都是带着一股威仪的，这种威仪无形，却压的人说不得半分谎言，甚至难以敷衍。
闫过这时候总算是明白秦卿为何交代自己不要招惹九王爷了。他本以为秦卿是怕自己给九王爷添麻烦，这时候才明白，他恐怕是担心自己这等凡人受不住真龙天子的气概，被吓尿裤子吧。
好在他还算淡定，没有真的吓尿裤子，只是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垂头不再敢直视李真：“秦卿是我这辈子唯一信任的人，我闫过背叛谁都不会背叛他。”
李真欣慰的点点头。
“可巧，本王虽然不信你，却信秦卿。”
不知是不是窗外雨声小了的缘故，闫过忽然觉得又安静了下来，那股无形的威仪就像幻觉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金贵的王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又变成了那个临窗沉思的中年人，甚至还要平和。
闫过忽然想起方才，李真说自己“两个儿子都在混江湖”，那时候他没有在意，这时候才明白，竟然有些动容。
顿时除了发自内心的尊敬，他又什么都不怕了，摸过煨在茶炉上的茶壶给二人杯中倒满，自嘲一笑。
“王爷于秦卿是父辈，自然是不一样的。只是如我与钱兖，虽视他为唯一，在他心里，怕是也远不如那一个人的一个‘信’字儿吧。”
可唯独那个人，偏偏是不信的。
静谧的山林里好像只剩了秦卿的笑声，笑的人浑身发冷，心脏紧缩。
步崇逍帮赵方稳住杨璧山，随手将自己的“溯邪”和秦卿的“妲己”丢在一旁，方才情形紧急，他又一时恼怒，随手抓过一把剑就刺，却没想到正是“妲己”。
要说秦卿几次三番挑战他的底线，此时又是刚打破了对他一切信任之时，此时这一剑，步崇逍是存了杀心，势要致他与死地的，恐怕哪怕手握一把钝刀都能刺透秦卿的胸膛。
可是当血沿着剑身流淌下来的时候，他却无端端的觉得方才还满是坚定愤恨的胸口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过。
保持着蹲跪的姿势，步崇逍握着剑抬头看秦卿，那张一晚上总是藏在阴影里的脸此刻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月光之下，唇角眼中满是讥诮的笑意。
步崇逍忽然觉得胸口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有些慌，目光急忙避开，却又正见没入黑衣之中的冰冷剑身，手抖了一抖，竟然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二人的僵持仿佛是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秦卿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笑声渐低，这才动了起来。
步崇逍悚然一惊，正对上他无悲无喜的一瞥，而后眼睁睁的见他缓缓抬起了脚，向后撤了一步。
“妲己”锋利，吹毛断发，浓稠的血浆沾了也只是浅附一层，须臾便能低落，区区从人肉身中抽搐的牵引力道，小得常人都难以察觉。
步崇逍却仿佛被来自深渊之力拉扯，惯用剑的侠客在这种力道之下全无反抗之力，任由这力道将宝剑从他手中生拉硬拽出去，“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月光下血喷溅出老远，熔岩似的顿时烫麻了步崇逍大半身子，让他分明想上前一步，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卿不知是出于惯性还是自身意识，踉踉跄跄的一步步倒退远离，直到后背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下。
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秦卿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在意，就那么尽自己所能的，笔挺的站着，倔强的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
那一瞬间步崇逍觉得，也许他是想就这么站着，直到血流尽，就这么死去。
他又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秦卿会死？
那个温润如玉，乌衣银剑的秦卿，会死？
他怎么会死？
他怎么可以死？
他——
心中空茫顿时变得更甚，步崇逍顿时变得无措了起来，急于发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焦急的看着秦卿的嘴唇嗡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成，“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那步崇逍本以为会永远这么笔挺、哪怕死亡都不会改变的身体，就这么顺着树干缓缓滑落。
他要死了吗？
如此平凡的，安静地，坐在这个山野小林旁边，不为人知的、带着曾经最重要的朋友对他的愤恨和世人的误解，就这么死去？
步崇逍又觉得不该，这不是秦卿应有的结局，秦卿的结局不该是这么惨淡的。
他终于决定动作，他觉得自己须得阻止秦卿这种平凡的死亡，他该让秦卿有一个适合他的结局。
然而他动的太晚，或者说山林中的东西，跑得太快。
——大侠，山里有猛虎啊，只要走进林子，哪怕只有一步，猛虎就会蹿出来将人拖进山里吃掉啊！
——那样的话，就等着大侠我为民除害吧。
吹嘘时恁的轻松，可当那只巨大的猫以咆哮卷携着山林中的风出现在秦卿身后的时候，他唯一做的竟然也只微缩了瞳孔而已。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不约而同的任由它一口咬住秦卿的肩膀，就这么将人拖进后面黑暗的山林。
那一瞬间，步崇逍甚至还有闲心去想。
这世上，从此是真的再没有“秦卿”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山林猛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