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绯天月

14、第十四章 林家酒铺

　　江湖中有一类“怪人”，影响深重却不关心武林大事，随心所欲，给朝廷造成过不少的困扰，甚至不少武林人士对他们也是头痛不已，却又于情可脱。
　　这类人向来独来独往，不与人拉帮结派，似乎与谁都能有点交情，却又与谁都不深交。平日里不往来也就罢了，一旦被他们不顺眼看成了“对头”，之后的日子基本上也就不指望风平浪静了。
　　杨璧山恰巧就得罪了其中一位——至少此时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一位——虽然恐怕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因为杨璧山妄图利用他，还诋毁了他唯一的朋友。
　　“笑面阎王”闫过，对谁都是一副笑脸，永远那么一副无害的真诚样子，可以笑着博取所有人的信任，然后转头就能笑着背叛所有人。
　　对于这类人，杨璧山向来是物尽其用，焉知闫过虽总与人两面三刀的印象，却唯独望能被人信任。
　　至于这独特的“信任”到底是怎样，怕是除了他自己，便只有秦卿知道了。
　　笑面送走了杨璧山，闫过笑的愈发灿烂：“你的轻功真是越发精进了，哪怕我知道你在屋里，都感觉不到半分声息，这样看来，就是哪天被你杀了我都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眼前黑影一闪，一人已自发自觉的落座，可不正是那个“逃出”了仙宾楼后便不知所踪的秦卿？
　　听闫过这么说，秦卿毫不在意。
　　别人不知，他自是清楚的，闫过越是不信他人，越是摆出一副肝胆相照的模样，而对于秦卿，他却是可以一边做出“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迟早是要杀了我”的姿态，一边把命交给他。
　　故而秦卿对他，也是毫不忌讳：“我要是想杀你，还用得着这么下三滥的招数？直接大摇大摆到你面前，当胸给你一剑，怕是你连躲都不会躲。”
　　“嘿嘿，”闫过搔搔头，又觉得不回两句咽不下这口气，便立刻又切了一声，“得意什么，还给我当胸一剑，你的剑呢？不还是让人缴了？”
　　他说的是实话，饶是口齿伶俐的秦卿也被噎了一下。被擒是故意，他却没有想到杨璧山会异想天开到这个地步，竟然会怀疑到剑身上、以至于把剑拿走，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下可好，一个“乌衣银剑”的将军，不得不空着两手，走到哪哪不自在。
　　报了一箭之仇的闫过开心了，便立刻摸到他身边：“怎么样，这趟有收获没？”
　　秦卿沉吟了一下：“不大，也不小。”
　　闫过没有接话，用眼神催促他讲下去。
　　“我找到一个地方，叫林家酒坊，”秦卿也没有藏着掖着，“仙宾楼这几日大多数人出入都比较正常，只有一个店伙计，似乎隔三差五就去一趟林家酒坊，每次呆的时间或长或短，最后都是拎一小坛女儿红，却并没有送到哪位客人处。可惜我被姓杨的做足了‘包袱款款亡命天涯’的戏，要不然潜伏在客栈里，应该能有更多线索。”
　　“林家酒坊……就是城西那家？”闫过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掌柜长得像个病鬼，酿的酒也和水似的林家酒铺？”
　　这下秦卿倒是来了兴致：“你知道？”
　　闫过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岂止是知道？他好几次都调查到了这家酒坊门口，居然就没有打探过正主里面的乾坤——不过话说回来，连他都能瞒过，可见酒坊主人是有点能耐的。
　　虽然闫过什么都没说，不过秦卿与他相识多年，又是一颗七巧玲珑心，焉能不理解？顿时笑了起来，也不多话，就只戏谑的看着他。
　　闫过果然立刻妥协。
　　“是我大意是我大意，你快别这么看我了，再看我这消息可就不给你了。”
　　秦卿挑眉看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闫过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他，“觉得我错过了林家酒坊，就没有别的消息给你了？”
　　秦卿却不会被他蒙混过去。“如果本来该给我的消息告诉了你也算你给我的？”
　　闫过哈哈笑了起来：“就算是你的人你的消息，不过既然先交代给了我，哪怕是为了转达，不也是我给你的消息么？”
　　秦卿笑着摇了摇头，懒得与他插科打诨。
　　闫过见他这无趣模样，也没了废话的兴致，却也并没有说正事。
　　“他只不过是个玄武卫的中郎将，这么些重要的事情，你就放心交给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道理你总不会不知。”
　　“可你就这么相信，他不是另一个——哦对，那人也被你收入麾下了……可陆老狗放在你身边的眼线万一不只有一个两个呢？”
　　秦卿笑着摇了摇头：“你啊，总是这么疑神疑鬼，不累么？这世上的可信之人，肯定不止我一个啊？”
　　“我倒觉得是你太过轻信，”闫过摇摇头，“何况那人总是带着面具，这些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焉知其中没有人对调、传递了虚假的消息给你？”
　　他这话一出，秦卿倒是笑得更深了：“所以这个分辨真假的任务才交给你啊？谁不知你闫过一双火眼金睛，哪怕裹着三层伪装也能被看破。”
　　“那你就不怕我——”闫过反驳到一半，忽然反应了过来，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不再多规劝，只将消息细细与他说了，而后问，“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没有别的线索，就只好探一探林家酒坊了。”
　　“小心些，刚刚姓杨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楚天楼的人认定了你与这几桩大事脱不了干系，最近正在全城排查，一旦被他们抓到，那可是百口莫辩。”
　　“无妨。”秦卿随口应道，不甚在意的样子，“我本就与这些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从来都是百口难辩。”
　　离开闫过处天已黑，仗着惯着黑衣的便利，秦卿直奔林家酒坊而去。
　　城西本就萧条，林家酒坊向来没有什么客人光顾，此时已是早早关了门，秦卿不远不近的蹲在邻家屋脊上，思索片刻，悄声顺着天井摸了进去。
　　螳螂捕蝉的道理，秦卿不是不懂，在夜幕下，他成了螳螂这件事，他也并非毫不知情。
　　毕竟正是轻狂的年纪，总想着若是冲自己来的，必然会有所作为，若是冲林家酒铺来的，遇上了能说便说，料他们这会被自己轻易察觉行踪的本事也抓不住自己；遇不上就更与自己无干了。
　　却不料正是这一番小娃儿一般的心思，酿成了日后天大的误会，更险些让自己送上了性命。
　　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时秦卿还正精神，身手也矫捷，晦暗的天色里无声腾挪转眼已落在林家酒铺狭小的天井里。听声辩位，朝南的是人住的主屋，临街的是店面，东边是厨房，西边应当是仓库，也许还会有通往地下的酒窖。
　　秦卿暗自思索片刻，放过了厨房，轻轻推开了对面的门。
　　闫过说那客栈的伙计在这里呆的时间或长或短，那也许是见了什么人，主屋与后街直接相邻最恐有隔墙耳，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地下酒窖，只要对方不是严谨如他这般，总是会有线索留下的。
　　如此考量着，秦卿将自己关在漆黑的屋中。
　　一阵低劣的酒香，秦卿咧了咧嘴，要是让步崇逍闻着，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步崇逍好酒，这几乎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且步崇逍爱的，都是极品美酒，谈起酒来，他可以讲上三天三夜不停不休，在他看来，美人与酒，剑与江湖，正是人活着的意义。对这样的他而言，低劣的酒简直就如人渣一样，该杀的杀，该除的除，最好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
　　想到步崇逍，秦卿又忍不住担忧，也不知他有没有去那方“水月洞天”寻过，有没有看到自己的留言。他知道步崇逍这个人一旦对某个人产生敬意就是实打实的信任，不过如果是秦卿的提醒总还是能让他多留意一分的。
　　杨璧山此人阴险无比，稍一不留意就会中了他的圈套，不能明着为敌，总得步步谨慎。
　　一边思索着别的事情，秦卿脚下倒是不乱。一望无际的黑暗，他却也不点灯，只靠着满屋子酒气微妙的浓度不同，竟也走出一条路来。秦卿夜探，几乎从不点灯，向来是左手拿着君离摇着剑穗绕他前后左右的晃，通过剑穗碰过障碍物传到掌心的震动来描绘所处环境。只是此时爱剑不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任由两手宽袖扫过木架酒坛，一面盼着不会沾上太多灰尘，也算是畅通无阻。
　　凭着方向感走到了最里面的墙，用袖边描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架子，地上也没有摆酒坛，沿着周边一模，恰是墙面裂缝，缝里低劣的酒气熏得被步崇逍养刁了胃口的秦卿皱眉不已，也只得认命的去找开启的机关。
　　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与秦卿打交道的向来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或为敌为友，但凡用到机关的，无不是八卦五行无所不用其极，精妙细致得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难解其中一二，所以认定了这是私会用、必定隐藏了什么秘密于是本能的开始在黑暗中寻找机关的秦卿反倒打不开这只有中间一根轴，一推便开的地窖门。
　　也亏得他一时糊涂，浪费了时间，才没叫人堵在里面。
　　仗着连知道他存在的人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屏息之法和轻身功夫，在门开第一时间，秦卿已一个翻腾仗着对衣袖描出来的地形的了解躲进了架子后的空隙，空气中微尘浮动，后来的人已闭好了门，擦亮了火折。
　　秦卿夜探，向来只仗着敏锐感知，极少举火，一来但凡举火必有痕迹；二来，像这种离着主人住的小屋十分进的地方，门缝里透露的光是有足够暴露的危险的。
　　比如现在。
　　“谁在里面？！”想来是后来的人太过专注找寻什么，又或者内功修为不够，并没有意识到主屋房门已开有人走出来，等听到喊声再熄火已是亡羊补牢。
　　秦卿听他很快的移到门边，想来是打算冲出去。
　　暗暗探口气，本来还以为敢在这里举火的是半夜不放心来看的店家，看来竟是位不上道的同道，打草惊蛇白白坏了他的事，今夜只能作罢。今夜注定没有收获，也只得等他成功脱困再寻个空挡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