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从良记》宝骆

2、信王妃

　　灵机伸手，捏了那人手腕，心中一顿，脸色不变，笑道：“公子算什么卦？”
　　那人没回答，任她微凉的手指沿着手腕，滑到手心，沿着手心的纹路一点点摩挲。
　　灵机歪着头道：“公子算的官运？”
　　那人终于开口：“算是。”
　　灵机松开手，指着一边道：“公子抽一签。”
　　听闻那人哗啦啦的摆弄出一根竹签，灵机伸手借来，拇指读过上面凹凸的字符，立即惊异的吸了一口气。

　　那人声音有些疑惑：“怎么？”
　　灵机摇头道：“这是……”话没说完，双手又在空中盲摸了一阵子。
　　那人很快会意，把手心放到她指尖。
　　灵机这才安静下来，姿态端正，神色凝重的又细细确认了一遍，这便要摸索着下跪。

　　那人大惑不解，连忙扶住灵机：“先生？”
　　灵机就着被他扶住的姿势，稍微凑近那人，小声道：“公子测中的是乾卦。”

　　那人冷声道：“乾卦如何？”
　　灵机仰着蒙住黑布的脸：“所谓乾卦，元、亨、利、贞。正是百年难见的上上签。”
　　那人并未见喜色，只继续问道：“上上签？”
　　灵机点头道：“正是，公子，潜龙勿用，此时您只要韬光养晦，广纳良才，不久定能……仕途亨通，位及……人君。”

　　灵机说的声音极低，饶是如此，那人身边的随侍任是听得清楚，见灵机此话说的大胆放荡至极，立即出声呵斥道：“小小的算卦先生，在这里出言不逊！”
　　那人制止道：“不妨，再替我算一算。”

　　灵机听随侍应了一声“五殿下”便不再多言，于是问道：“公子算什么？”
　　那人道：“我家哥哥身体不太好，又受奸人谗言，我想算算他何时才能渡过这个劫。”他自己拿了签盒又要来抽。
　　灵机抬手压住签盒的另一边，颔首而笑：“替人算，又有点不一样了。公子需报上你家哥哥生辰八字，姓甚名谁。”
　　那人道：“万历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四……”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将后面的说与灵机。
　　灵机点点头，拿了龟甲筮草等物，一番摆弄之后叹了口气，静默当场。

　　那人也不说话，只等着灵机。

　　过了许久，灵机才道：“公子家兄……命贵福薄，不是吉兆，愿公子早作打算。”
　　那人一听，顿时愣了，虽然极力控制，但是明显已经气息不稳。

　　灵机拢袖而起，鞠了一躬：“谋事在人，命格也是会变的。灵机言尽于此，公子自求多福。”
　　那人喘了口气，忽然一抬手，把她蒙眼的黑布揭了，黑绸缎勾在手指头上，挑着眉毛看她。

　　灵机被吓了一跳，她一睁眼，就对上那人的眼睛，她用余光打量，心里想，五殿下原来长这样？那人一身玄色，眼睛黑而深，隐约还是少年正在拔高的颀长身量。有句话叫面如冠玉、唇若朱丹，用在这人身上，正是恰当。
　　“你不瞎？”那人丢掉黑布，冷眼看她。
　　“我一个算卦的，本来就用不到眼睛，瞎不瞎又有何干？”灵机应道。

　　那人和她四目相对，从随侍腰间抽了佩剑，直指灵机咽喉。
　　灵机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含笑看他。
　　两人相持良久，把一旁买菜买首饰的吓得鸡飞狗跳，那人沉默不语，最终抽剑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灵机站在原地，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受不了的叹了口气：“师父太小题大做，不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小孩？”

　　明代为了防止外戚干政，选妃不重门第，只重才貌，历代妃嫔都出自寻常百姓家。这一次给五殿下选妃也不例外。

　　灵机带着周家盖了官印的户籍文书前去，面前已经人山人海的排满了。
　　早上出发前，就只匆匆吃了两口，饥肠辘辘的等到天都要黑了，前面几个管事的向着后面吼道：“都回去吧！明日再来！”

　　如此折腾到了第三天早上，灵机方才记录上了名字。

　　中午回去，周奎还没回来，玉婆坐在院子里剥蚕豆。灵机终于办完大事，感到一身轻松，蹦蹦跳跳的道：“有什么人呢来过吗？”
　　玉婆道：“陈先生来过，还问名字报上没有？”
　　灵机抹了一把汗：“终于报上了，明天向先生告一天假吧，累死了快要！”
　　玉婆道：“先生来时还说，要带你和老爷出门踏青呢，也算告假吧！”
　　灵机哈欠连天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玉婆，还有什么吃的没有，饿坏了，我吃完先睡一觉。”
　　玉婆从厨房找了些红丝米糕，灵机就水吃了，十分满足的滚到床上去睡回笼觉。

　　正睡得迷迷瞪瞪之时，外面忽然听见有人叩门。
　　灵机猛然醒来，留了个心眼，从床边的小柜里找了一枚丹药，窝在手心，而后整理好衣服。
　　玉婆走到门边，问：“什么人？”
　　门外人道：“可是苏州周氏？”
　　玉婆连忙开门，笑脸相迎：“这位官爷，里面请！”

　　那几人站在外面，并不进来，手里递上一纸文书：“恭喜你家小姐了，这就算过了第一轮，明日拿着文书进宫，不要去晚了！”
　　玉婆赶忙把手腕上的镯子抹下，塞在那人手里：“官爷，多谢照拂！”
　　那人接了，笑道：“往后你家小姐成了信王妃，还要求您照拂呢！”
　　玉婆得了口彩，连连道：“哪里哪里。”终于送走了小鬼。

　　灵机这才推门出来，道：“这就成了？”
　　玉婆道：“是了，小姐。这是文书，您今天好生歇息吧。这第一关不过是看看家室是否清白，样貌是否端正。进了宫之后，才要被嬷嬷皇后精挑细选。小姐人中龙凤，这一轮自然不在话下。”
　　灵机松了一口气，转身又要回去睡大头觉。
　　玉婆拉住她道：“不忙，小姐，明日就要进宫，家里贫寒这些年，连一件像样衣裳都没有。”
　　灵机想到那日出门，买的一套成衣，虽不多么奢华，却是干干净净的新衣。于是翻出来给玉婆看：“有这一身够了，穿着进了皇城，应该要穿宫里的衣服吧。总不能那么多人各穿各的，花花绿绿多难看。”
　　玉婆面露讶色，接着赞许道：“小姐考虑的周到。”

　　翌日，灵机清早起来，好好吃了两个大烧麦，一大碗春雪茶，又找出昨天的那颗丹药，就着残茶吞了。
　　这颗珠子是师父给的。
　　灵机是人的肉身，妖的魂魄，进了皇城，即便不被人识破，也一定受不了紫薇星的纯阳。这颗珠子一旦服下，只要她不用妖术，就与常人无异。人间的寻常仙家必然看不出端倪。

　　这天周奎没去算卦，陈仁锡也早早过来，两个爹爹一同挥泪嫁女儿：“小璟！保重啊！”
　　灵机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以为盛装打扮的到了宫门前，却发现依旧还有几百人，所谓穿衣打扮俱是浮云，放眼望去皆是炒板栗似的人头。
　　前面晃过来一个青衫白襦裙的小姑娘，手腕上挂着一串东陵玉。比灵机看着年长几分，样貌十分娇俏。
　　灵机背着包袱，无聊的左右晃了晃腰，又等了许久，才听见前面的太监捏着嗓子道：“各位良家女儿，一一报上籍贯、姓氏！”

　　这时候，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才算安静下来，排成几溜，挨个报数般的回答。
　　弄这么一出，不过是要听听嗓音和口齿，好把口吃的、沙喉咙的都除去了。
　　之前的青衫小姑娘排在灵机斜前面，轮到时，伶俐的应道：“扬州闫氏，名淑君。”
　　那姑娘说完，忽然半回头瞟了一眼灵机。

　　灵机这才定睛瞅她，瞅了半晌，也瞅不出什么问题来。心道大约是个好胜心强的女孩，见了劲敌，总爱较一较劲。

　　这批浩荡的采选淑女队伍进了顺贞门，看身形、看容貌、看仪态，就观察了十多日。人也筛的只剩下一百多个。
　　灵机有恃无恐，所以只管享用后宫美食，又因为这里的姑姑嬷嬷，没人认得她，不像在周家，总要担心露馅，所以住了半月，日子反倒过得十分悠哉。

　　这剩下的一百五十名良家子，才开始比拼才德。灵机这狐狸，正真是吃的点心比人间姑娘吃的米面还多，才学自不必说。且又被师父强迫着练出一手卫夫人小楷，随手默出几篇诗文，下笔俱是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