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为帝的代价 ...
-
谢之妍回宫之后就病了。她的伤本来就没好全，在刑场中了暑气，又兼受了方氏抄斩与父亲身死真相的影响，心情郁结，又昏睡了好几天。林弦听说她夜里睡得浅又冒虚汗，好容易愈合的伤口突然有化脓的趋势，千叮咛万嘱咐了许多，知道谢之妍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无奈地细细地吩咐了穗穗。
看着啰啰嗦嗦又元气满满的穗穗，谢之妍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天真烂漫，虽然有时候会被宫中的小波浪波及，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开心的。浣衣局的刘嬷嬷很唠叨，每天臭丫头臭丫头地骂个不停，心中却很护短，调皮的汐儿，贪吃的小寒，温柔的语融……
汐儿死了，小寒在柔仪殿中养病，语融是方家派来的细作……一切都不一样了……
穗穗去煎药的时候叹气，小姐的命真是好，林太医这般仔细地照料着，项提司偷偷地照看着，还有云将军三天两头过来说笑话，如果是换了她，多挨一刀也愿意呐！
等谢之妍可以下地的时候，张公公来传了皇帝口谕，说晚间请谢小姐与皇上一同进膳。
司马洵是个勤勉的皇帝。谢之妍踏进紫宸殿，这里她虽不是第一次来，却很少留意里头的一切，殿内陈设简单，除了皇帝日常用的，再无其他。
一国之帝吃得真是简单，谢之妍冷眼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皇帝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你想吃什么，让膳房再加就好。”
“谢谢皇上，不必了。”谢之妍淡淡一笑。
看着谢之妍的脸，司马洵有些不舒服。这张一看就知是谢家后人的面孔，当初拿着一张小小兵令，竟然能号令动十万帝陵军！
燕太祖的宝藏，十万兵马啊！从太祖那一带就认定了兵令，更认定了拿兵令的谢家人。那日点将，十万兵马齐齐在谢之妍面前单膝下跪，是何等壮观，又何等可怕！
谢之妍那张脸！长得实在是与某人太像太像！
食不言，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默契地选择了不说话，殿内安静得几乎连动碗筷的声音都听不到，张公公在一旁随侍，小心的观察着二人之间涌动的莫名气流。
“你身体好些了？”进完膳，司马洵故作无意问道。
“谢谢皇上关心，好多了。”谢之妍恭敬地回答，她甫入殿内，就在等着皇帝开口。
“你那青梅竹马走得可还好？”
皇帝果然还是心有芥蒂的，自己是帝党埋在淮安叛党内的一颗棋子，如今叛党伏诛，她巴巴地跑去送行，不是打皇帝的脸么？
“皇上谬矣。”谢之妍望着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方升宴只在幼时见过几面，比起他，真正一起长大的的青梅竹马，是阿獉呐。”
“谢小姐！”张公公出声示警，这谢小姐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呛皇上！
“朕哪里让你不满你大可明说！”司马洵有些生气，谢之妍在诛杀叛党一事上功不可没，以自己的性命做饵，却不代表可以功高震主爬到他头上来，
“谢之妍不敢。”谢之妍叹口气，她对姜御丞有很不假，可见她在侯府苦苦挣扎却不施以援手的司马氏，就不可恨么？
“你有什么不敢的？朕的妃子你都敢偷偷放跑！”司马洵被谢之妍的阴阳怪气弄得很不愉快，翻起了旧账。他知道，谢之妍是真的成了侯府的姬妾，他也料到过这种可能，可比起大业，牺牲她一个算得了什么？日后多多补偿就是了！谢之妍这么做，分明是挟私报复！
“不放走师横波，皇上怎么名正言顺地调动京畿布防呢？”
“名正言顺地调动京畿布防的方法有很多种！”司马洵早就对这事有气，之前隐忍不发是为了顾全大局。谢之妍之前同他献计，说自有办法让淮安侯一党相信，他是在不得已之间，仓促调动京畿布防，谁知道是她私自放跑了贵妃师横波！
谢之妍之前一直不愿说破，说怕皇帝临场反应不真实，没有明说是什么计策，当他知道师横波逃走的时候，他的的确确震怒了！谢之妍放跑师横波，督察院不可能没有消息，但项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满横波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谢之妍胡闹了，他当初真想不理会计划，让京畿禁卫一鼓作气冲出京都，将师横波抢回来！可是他不能，他是大燕的皇帝，要以大局为重。
城内城外假模假式地搜了一通，不动声色地泄露了人员布防，还给淮安逆党落下了个冲冠为红颜的虚假印象，让皇帝怄了许久。若不是为了将逆党一同伏诛，他真想亲自带人朝幽州去，将师横波抢回来！
“朕一直没怪你，不代表心里不怨你，你竟然大胆到敢动朕身边女人的脑筋！”司马洵拳头握紧，用力地往桌面上一砸。
谢之妍看着汤碗里漾起的波纹，觉得皇帝的手一定很疼，“连亲妹妹都能牺牲，一个女人算什么。”
是，她心里是有怨。不管司马洵给了她多少补偿，公主都回不来了，谢之妍也不再是原本干干净净的谢之妍。她住在公主生前的珠镜殿，吃穿用度一并按公主的规格，但并不代表公主还活着，珠镜殿里是住着人，但不是司马汐，是她谢之妍，是姜御丞的姬妾十九！
皇帝心中对妹妹有愧，就把谢之妍当汐儿一样养着，只要珠镜殿里住着人，每日的供给送进去，就好像汐儿不曾离开一样，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谢之妍日日在寝殿里躺着，想到自己睡着汐儿曾经睡过的床，心里一刻都不曾舒坦过。
她总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属于汐儿的东西！是她的错，她没有早一些向皇帝举荐白松出征西秦，害得汐儿不得已和亲，是她没有早一步知悉姜御丞的动作，亲眼见淮安侯当把送嫁的轿子射成了刺猬。她和司马洵，都是害死汐儿的凶手！
“她是大燕的公主……”提及司马汐，司马洵的拳头松了下来。
“她是你的亲生妹妹呀！”谢之妍再也没法冷言相对，语气激动起来，带着颤抖的泪意。
“朕是大燕的皇帝！”是了，他是大燕的皇帝，为了大燕，他连自己都可以牺牲，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哪怕那女人是他的妃子、哪怕那女人是他的亲妹妹……
“呵呵，一切为了大燕！”谢之妍倒了一杯酒，往地上一泼，又给皇帝和自己满上，“敬大燕！”
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司马洵也跟着喝了几杯。谢之妍酒量不好，一杯便上了脸，却像在喝水一样，自斟自饮，也不顾皇帝。
“谢小姐伤还没好全，别喝了。”张公公劈手夺过酒壶。
“阿獉，你其实应该谢我的……”谢之妍貌似有些醉了，捉住了司马洵的肩，好哥们一般地拍拍他，说起话来也没遮没拦的：“你把师横波留在身边，三个人都不开心。师横波心中的司马澜永远是那个明月清风的公子，司马澜心中的师横波永远美丽骄傲、高高在上。我帮你把她送走，去找司马澜，他们两个，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公子，一个是娇生惯养的舞姬，没了权力地位，他们靠什么生活？到时候贫贱夫妻百事哀，司马澜的明月清风变成了西北风，师横波的骄傲也变成了蛮横……你在旁边看他们吵架，多开心呀！”
司马洵看着她娇憨的醉态，再不是先前那个阴郁的样儿，仿佛回到了幼时初见，她在天机阁里帮他找书，给他掌灯。
他是皇帝，拥有了一些东西，肯定也会失去一些东西。他只是不忿，司马澜从小占尽宠爱，所以他抢了司马澜的爱人，想在师横波身上找到自己一直失落的东西，却不可得……
留师横波在身边是三个人都不开心，可他俩双宿双飞了，不就又留他一个难过了？像小时候一样。
“皇帝娶后宫为的是开枝散叶，你要一颗心做什么？能值几个钱？人家给了你一颗心，注定不能回报一个完整的……所以不如……”
“哼，你是皇帝，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谢之妍脸上飞着薄红，俏皮地笑了，“脸漂亮就够了，可以生出比阿獉更好看的一群小阿獉来，要什么心呐，那样苦兮兮的心，生出来的孩子各个都是冰块脸！”
谢之妍是真的喝多了，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司马洵快被她烦死了，最后让张公公送她回去，自己独坐在平日改奏折的龙座上，望着灯光之外漆黑幽深的殿堂。他能从谢之妍的醉话里提炼出意思来，他是皇帝，注定不能有一颗完整的心，就算是求得了再多的心，也没法回报，可若是选择掠夺，又有什么意思呢？
孤家寡人，就是为帝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为帝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