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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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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莫言与洪光自在房中调息等候,约莫半盏茶时分,果听窗外微有衣袂随风之声。二人相视而笑,池莫言忽道:“楼外楼与浙西林家之名传于天下,在下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建筑精巧,醇酒酽茶自不必说,屋中香氛尤其清隽。洪兄以为如何?”
洪光微微一晒:“我辈丐帮弟子日日所图,不过衣食二字,体会不来池堡主这等雅兴。不过洪某在临安日久,确曾听闻楼外楼有名家善于调制香氛,所制秘方千金难求。”
池莫言笑道:“洪兄不好此道,如此清雅暗香只我一人赏玩岂不可惜?窗外既有同好之人,何不现身一见,也免得亏负此香。”
忽闻夜鸟惊飞,窗启风过,一道灰影倏忽闪进。
洪光脸色微变,起身道:“原来是西夏来的朋友。前次你我曾有一面之缘,阁下负伤远遁,洪某尚未及请教大名上下。”
灰衣男子虽是异族,开口却是地道南音:“西夏一品堂弟子耶律启。此前洪长老连伤我师兄三人,惟有在下全身而退。当时有言来日必当报还,今日乃是践约而来。适逢池堡主约见洪长老于此,倒是在下叨扰了。”言罢拱手而笑。他容貌原本近于汉人,又着冠帽衣汉服,几可乱真。笑时却不脱异族之色,眉深嘴阔笑容开放,颇有几分深刻意味。
池莫言微微笑道:“池某与洪长老于此清谈许久,未免有些寂寞,倒也谈不上什么叨扰。只不过阁下若是践约而来,自当与洪长老公平一决胜负,却为何要使些阴微手段,用药物制我二人内息?”
洪光冷冷接道:“若非你突然现身令我运气戒备,我二人还蒙在鼓里,可见你预谋已久。”
耶律启朗笑道:“我若不使如此手段,如何能胜你二人?现楼下已由我派人看守,此前也假托池堡主传下话去,明晨之前必不会有人前来打扰。洪光,今日到了你偿债的时候了!”
洪光冷冷一笑:“大丈夫行事无愧天地,洪某此生对得起家国百姓,虽死不悔!只叹死在你这番邦小贼手中,辱我一世英名!”
他看看池莫言,咬牙对耶律启道:“此事乃是你我恩怨,不要累及他人。你不可对池堡主不利,须知桂南池家堡威名赫赫,一品堂又何必处处树敌?”
耶律启胸有成竹笑道:“我来江南已有三月,若想除去洪光只是举手之劳,何必等到今日?都只为等你二人今日相会之际一并处置。再者,池莫言今日死在此处,何人知晓乃是我西夏所为?就便池家堡日后知悉,也早为我西夏麾下,如何能有异议?”
池、洪二人闻言皆是一怔,不为人所知也就罢了,池家堡何时竟归入西夏麾下?
池莫言沉吟片刻,对洪光道:“洪兄,事已至此,今日怕就是你我大限了。池某在此只说一句:当日沐阳一役,无论守城抑或护送,池莫言所作所为上无愧于天,下不负生民百姓。此心可鉴日月!”
不待洪光反应,乃转身对耶律启从容道:“若我二人今日注定丧命于此,也是天意。只望阁下能将实情告知,为何定要取我二人性命,也不枉这一番苦心安排。”说罢举手一揖,神色肃穆。池莫言原本就风度儒雅,神毓清华,此时端整起来更是风姿秀逸,直令人不忍逼视。
耶律启乍闻之下,竟起了十分的惜才之意,叹道:“若池堡主当日在沐阳即归顺我国,岂有今日之果?论起来,在下对于二位忠义之节倒是十分钦佩的。好在此夜尚长,便说一说也无妨,权当成全你们罢。”
小九一路随小何来至中庭,见原先上茶的酒保正立在廊下,手中却并无条案,见他二人相携前来忙讪笑着行礼不迭。小九不由心中暗暗奇道:“后堂今日被池堡主包下并无别客,又没有唤人伺候,这吴四为何站在楼下?”
楼外楼因是机关世家修造,故此设计精妙,楼中阁里人客只需拉动金丝铃,前厅与配楼之间的厢房即有铃声,便可安排下人前去伺候。故此配楼中庭及楼中阁外除非人客特意嘱咐外均不设下人,以保证后堂私秘。小九虽是首次进入楼外楼后堂,但丐帮弟子最是消息灵通,这样的精巧设计也曾有所耳闻。此时看情形有异,心下乃越发警觉。
小何却似不知情,笑吟吟走到吴四身侧,二人被廊下阴影所遮,小九在后只看见月光下女孩大截水似衣袖与纤瘦腰身。忽见吴四身影晃了两晃向下倒去,他忙赶上前,只见吴四委顿于地蛇似地蜷在一处,伸手探时虽未断气,却也仅余游丝一缕了。
小九大惊,丐帮行事虽在正邪之间,于他而言却从未妄伤人命。这小何只十一二岁年纪,转瞬间却已致人重伤,出手果断毫不留情。小九心下惊怒不已,方要张口已被一只细白小手挡在唇上,鼻中一股细细梅香蜿蜒而过。他心中一颤,到了嘴边的怒吼竟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何见他神色却只抿嘴一笑,竖起一只手指示意噤声,又指指吴四和南侧廊下微微开启的门扉。小九怔了怔,想起师父吩咐,又念今晚事事诡异,此刻只得先不予计较。当下同小何一道将吴四拖进屋,好在此人矮小瘦弱,倒也不算费力。
此乃配楼中一间空屋,东侧通向一间小小茶水房,西屋角搁着几件丝竹乐器,一张长几上摆有文房四宝,青玉镇纸下平平铺开一张上好宣纸,却是未着一墨。
南侧则是一面密密的帷幕。小何轻轻关紧门扉,隔着门窗木棱仍可隐约望见中庭。她示意小九将吴四移入茶水间,自去拉开帷幕。
待小九退回原屋却见满地青白,砖石黝黝闪着银光,一股水气扑面而来。原来帷幕外并无门窗,惟有一张宽阔长榻,上摆小几,遥遥侧对着暗夜中满顷的西湖水色。此时帷幕一开,月光斜照入屋内,不必举烛即一片清明。
小何坐在榻侧,将手中诸般器物置于几上示意小九来看,却是一支小小峨嵋刺和几根绣花针般长短的银锥,月光下幽幽泛着蓝光,显见淬过毒。小何指指东侧小间,小九方领悟原来是那人先起杀意,心下不由有些歉然,乃低声道:“是我错怪姑娘了,却不知那人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小何摇摇头,指指楼中阁方向,小九思索片刻,忽惊道:“莫非他是在监视我师父与池堡主?”便要起身,却被小何一把拉住手臂。小九回头但见她眼中坚定神色,波光荡漾,想起师父之命,只好重又坐下。
小何笑眯眯拍拍他肩膀,动作间阔袖滑落,露出一截细瘦小臂。月光下只见骨节分明,却莹白如玉,令人顿起无限怜惜之意。小九不敢再看,低声道:“师父要我听你吩咐,你既不许我回去示警,不知咱们现下又要做些什么?”
小何摇摇头,转身走到西侧长几前,就着残墨自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拿来递给小九。小九在月光下细看,却是“在此等候 小心中庭或有人出没切不可为人发觉”。他此时满头雾水,便只好一意听从。
小何眼眉一弯点点头,身形略转自南面长榻飘上湖面,足尖轻点湖中木制水灯,青烟直上般踏月而起,腰身微拧已跃上楼侧檐角,再一转身便身影杳然,只余湖上串串涟漪随风飘荡。
小九怔怔望着闪烁细碎月光的湖面,叹一口气转身拉上半边帷幕,盘膝隐在幕中,瞪大眼睛望着中庭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