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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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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小九身形一闪,拉开房门低叱:“什么人?!”
门外酒保猝不及防,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倒是小九眼疾手快,先一步托住他手中条案,连带稳住了堪堪要落地的酒壶。
池莫言赞许地看看小九,他身后侍从上前道:“酒便不用了,你们这里上好的茶都有什么?”
酒保笑道:“咱们这里鼎鼎有名的自然是西湖龙井,不知合不合池爷的口味?再就是铁观音和普洱。”
池莫言点点头:“入乡随俗,自然是龙井。”对身旁侍从道:“我与洪长老尚有要事相商,你且先带着礼单去琴林斋接六小姐。”
那侍从领命方要离开,却听那酒保对小九道:“门外来了两个丐帮弟子,向我打听洪长老是否在此,小九兄弟要不要去看看?”
小九皱皱眉头,转身向洪光道:“徒儿这便去瞧瞧,片刻便回。”见洪光无话,众人乃一同离去。
一时酒保送上茶来,又撤去酒具,在室角铜炉中添上苏合香,方悄悄退下。
洪光背手立在窗前——秋意正浓,夜风习习凉意浸人,湖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烟水迷离间点点灯火摇曳如画如在梦中。楼下丝竹咿呀女子清歌在耳边宛转飘零,暗香浮动间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突听身后池莫言一声轻咳,洪光胸中一紧,刹那间这满目繁华都化作沐阳的焚城烈火,辗转烤炙着他的心。
池莫言神色复杂地望着洪光沉着背影,叹道:“洪兄难道不问问,究竟何事我须求助于你?”
“既是你有求于我,我又何必多问。”洪光瞥他一眼,转身坐回桌旁。
微微一怔,池莫言略显无奈:“洪兄性格越发冷僻了……”当下再不犹豫,干脆直接了当道:“洪兄想必知道,朝廷让出沐阳、蔺中后,定阳、安宁即成遏制敌方来袭的边陲重镇。尤其定阳,与沐阳相隔仅百里,骑兵举步可及,几年来又经反复劫掠元气大伤,兵疲民弱难堪重任。”
他瞧着洪光紧皱的眉头,正色道:“目下战事虽平,何日再起战端仍未可知。方才你的徒儿说得不错,池某如今忝为江左群雄之首,更应多担些责任干系。”
“你是要……?”洪光终于有些动容。
“你我都曾亲历战事,深知边关军民之苦,我已联络江南各处的朋友筹集大批钱粮衣物送往定阳,原想请洪兄护送,到了定阳之后也好有人主持大局。”说到此处,池莫言起身闭上窗户,踱至洪光身侧压低声音缓缓道:“还有一批精良军械乃是常州几位富绅慷慨出资,雷家老先生特地督造,欲与钱粮一同送往定阳。”
“沐阳一役,江湖中谁不知洪兄刚正耿直,心系国事。江南武林人才济济,却惟有洪兄能独掌大局,膺服群雄。如有洪兄相助,池某自可心无旁鹜筹备物资,此事定会事半而功倍。”说罢池莫言退后一步,向洪光一揖到地。
洪光略有些意外地扬扬眉,起身拱手道:“池兄,事关边关百姓生计安危,在下自然责无旁贷!”
“只不过……”他眼神一暗,紧紧盯住眼前翩翩儒雅的池家少主。
池莫言注意到洪光在称呼上的改变,心下一松,却在对方随后的目光中感到迫人压力。“只不过?”他勉强一笑。
“只不过,池兄能否保证旧事不再重演?”洪光话音隐有杀伐之气,余音铮然久久不绝。
池莫言闻言几不可察地一抖,容色渐变。他沉默片刻,转身推开侧窗——秋月当空,凉意入骨。风势渐起猎猎有声,夜色越发如墨,城内灯火渐淡,远近俱是一片黯然之色。
“洪兄仍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洪光盯住他缓缓道:“四年来洪某无时不敢或忘。难道池堡主已然忘记了不成?”
池莫言一时无言,抚弄把玩着左手小指上一枚墨黑色指环,半晌方道:“洪兄,当年确是在下一时不察中计,以至端木将军家眷遇伏死伤殆尽,池某对此事从无一言置辩。”
回想起几年来洪光的冷淡疏远,他心中一阵酸涩,一口郁气堵在心头,语气微露怒意:“然试问洪兄:端木将军战死之时你身在何方?同是近在咫尺而不能相救,为何定要苦苦相逼池某之责?”
微微一顿,池莫言的声音渐渐暗哑:“沐阳一役丐帮弟子死伤甚众,我池家堡难道没有施以援手?将军家眷遇伏,池家堡护送弟子全军覆没,舍弟苦战不敌身亡,惟有池某回救不及重伤而退……洪兄,我池莫言虽有疏忽,行事自问无愧!你如此相对,却让我情何以堪!”
洪光默然垂下眼帘,刀刻般的严酷面庞上满是苦痛之色。
门外静静伫立的小九屏住呼吸,双手紧握,眼中闪过点点寒光。
“如此说来,倒是洪长老冤枉了池堡主。”蓦地,门外响起飘忽的女子声气。
小九周身一紧,环视四周却未见一个人影,便即推门抢步而入。
“师父!”
洪光对小九摇了摇头示意噤声,以他与池莫言身手,竟未发现有人暗伺在旁,可知来者定非易于之辈。不料二人提气戒备之下才发现内息全无,竟似是被药物所制,不由心下大惊。倒是小九未见异状。
毕竟洪光与池莫言都不是泛泛之辈,江湖经验极丰,处事应变自有气度,一惊之下已收敛心神。池莫言取出数枚丸药自与洪光分食,虽不知何种药物无法即刻解除药性,且先护住心脉以备后患。洪光又与小九低嘱数语,便好整以暇地坐下,
一时飘忽女声又缓缓响起——
“桂南池家堡池莫言,先堡主池意云义子。年方十五即代父驰援桂南重镇南平,坚守南平城五日,身被六箭力保寸土未失,经此一战名动天下。
廿一时接掌堡中执事位,引池家堡重入中原武林,力斩苏北刀狂文霄、连破祁连山四大寨,誉满江湖。
先堡主仙逝后,拥立三公子池莫心继掌池家。后辗转千里领堡中弟子会同武林同道共守沐阳城,池莫心遇伏身亡后接掌池家堡。”女声温润幽缓,语音婉转间略带苏韵,竟有些大家闺秀的楚楚情态。
洪光状若不在意地弹弹衣角,暗自瞧了瞧池莫言面无表情的侧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任谁听着素不相识,难判敌友的陌生人对自己的经历如数家珍,心中都必有多样滋味。只苦了他这个局外人,只盼这女子莫要再说出些池堡主池大侠的隐私之事,否则日后二人如何相处。
却听那女子笑了一笑,音色仿如上好玉器轻轻相击,极为动听:“沐阳一役后,四年来池堡主支援边关钱粮无数,且多行侠义之举,乐善好施从不人后,武林膺服。如今池家堡营生遍及江南各地,池堡主武功大成少有敌手,已被尊为江南武林之首。”
“妾身心中仰慕阁下风采,今日特来一睹池堡主丰姿仪容。”
池莫言淡淡一笑,神色沉静如水——方才面对洪光时的种种洒脱、忧心、豪情、恼怒已丝毫不见,拱手道:“池莫言不才,小姐谬赞了。既是特地前来,还请现身一见。”言语温和锋芒不露,周身却平白添出了一份稳重如山的胸襟气势。一旁的小九静静望着他深邃中隐含锐色的眼光,心中一动:此时此刻,面前之人才真正是那位领袖江南武林,威震滇桂的池家之主。
仲秋时分,暑热已退,江南虽不似北方日夜风紧气候骤寒,夜深后依然寒意入骨。中庭月色正明,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侧桂花正好,香气浓郁,衬着庭中小小荷池里几支翠色莲蓬,格外沁人。偶有夜鸟轻啼,其音清婉,更添韵致。
楼中阁里三人等待良久,却再无女子声气传来。
四下寂然。
又过了一刻,洪光浓眉一抖,微微眯起眼看了看池莫言。
池莫言拍了拍小九肩膀,踱回原位慢条斯理坐下——洪光虽有伤在身,仍可算少见的高手,那脚步声虽细微轻远必瞒不过他的耳朵。
脚步声越发清晰,渐行渐止,最终驻足门前,不徐不疾的叩门声随之响起。
小九向池莫言略一欠身,提气凝神前去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