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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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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十四年十月初三,临安,华灯初上。
江湖盛传,桂南池家堡池莫言在此约见丐帮长老洪光。
彼时与北方马背民族的战事方平,朝廷让出边关二镇又赔上了一位宗室公主,终于换来对方退出燕北之地。纵使大宋朝廷对此求和之举千般不愿万般不甘,长达四年的战乱终究还是结束了。
当然,无论时局如何紧张,和平是否短暂,临安这旧朝都城金粉繁华地依旧一派气定神闲。站在城西燕回塔上看去,极目尽处俱是灯火,灯海一路蔓延至城边方止。西湖上点点灯火,隐隐丝竹管乐之声,衬得满天星斗愈发灿烂。这满目锦绣一般的繁华热闹,可真应了“天上人间”的气象。
“清羽,如此气象,比京城如何?”燕回塔顶檐角上,一把温润悦耳的声音幽幽响起。
被唤到的绿衣女孩偏头不语,盘膝坐在塔顶,托腮凝目遥望远处西湖灯火。
方才出声的黑衣女子淡淡一笑,负手立在檐角之上。一阵风过,拂动青丝万缕,衬出一双皎如明月的眼眸,和眼中摇曳沉浮的万家灯火。
风势渐起,两人衣袂迎风猎猎作响。清羽起身指向城西灯火最盛处,正是临安盛名远播的楼外楼。黑衣女子略略一顿,森然道:“只可惜了这锦绣繁华之地!”语毕衣袖一振,引着身旁女孩向塔下飞掠而去。
临安楼外楼,乃五代时吴越国巧匠世家浙西林家斥重金修造,历时数年方成。外堂是结构精巧的三层楼宇——单檐歇山顶,琉璃瓦剪边,廊柱雕饰有海石榴、卷草、飞禽、伎乐,华丽精致气势玄妙。后堂配楼及楼中阁乃是仿鼎鼎有名的滕王阁而建,为纵横两座二层楼阁丁字相交,上下楼层均设外廊,便于眺望西湖风景。建成后林家巧匠之名遂传于天下,吴越国主赞赏之余曾数与后妃重臣来此赏玩西湖山水,纵酒舞乐。
然而事易时移,当年赫赫有名的巧匠林家自吴越降宋后即归隐临安,不仅绝不涉足政坛,连享誉江湖的机关技巧也再不外现。惟有这天下闻名的精巧楼阁传承至今,数次整修,仍可一窥昔年盛况。
当然,如今的楼外楼已是本地有名的酒坊,前厅日夜客流不息。但后堂就惟有豪门贵客方可登堂入室了,全因酒资不菲,一夜包银或可抵得上中等人家一年开销之故。
楼外楼,前厅。
面对眼前两名破衣烂衫的乞丐男子,外堂总管林信半点不敢怠慢,毕恭毕敬道:“洪长老,池大爷已在楼中阁恭候多时,小的这就带路。” 一面引路,一面从身后伙计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袱,笑着递给洪光身后的小乞丐:“前日听说城西土地庙里几个孩子病了,鄙店林掌柜心里着实惦记着,特地命小的准备了些衣物银钱……”
洪光面无表情,在大堂宾客注目中缓步拾级而上,那小乞丐约莫十三四岁,却扮个鬼脸笑眯眯道:“算了吧小林,往日我从门前过,连口水都难讨到,几时见你们掌柜这么好心?若不是池堡主在此约见,只怕我们早被打出门去了罢。”
林信尴尬一笑:“小九兄弟是个精明人,往日或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可月月缴给贵帮的定例咱们也从不曾少过。这池堡主在临安不定要住多少日子,见面的时候多着呢,总归还是请洪长老和小兄弟你多包涵!”
大堂内宾客如云,眼见这几人上得楼去,原本就喧闹非凡的厅堂更是有如开了锅的水一般沸腾起来,有见多识广的本地人立时开始卖弄城内传闻。角落里却有一男一女,自顾自清酒小酌,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洪光的背影。
“洪兄,别来无恙!” 池莫言微笑起身向走进门内的洪光拱手致意。却不意对方只是冷淡一拱手,便径自坐下。乞丐小九收起笑容,轻轻站到洪光身后,一张圆脸上稚气依旧,却多了一分成人的深刻凛然。
池莫言微微一笑,道:“自沐阳一别,你我也有四年未见了吧?如今洪兄气势不减当年,又逢新晋九袋长老,可喜可贺!”
“身为丐帮弟子,这本就是洪某分内之事,有甚可贺?”虽是一身破衣烂衫,洪光依然正襟端坐,气势浑然。只是神色凝重,目光冰冷,对池莫言的微笑道贺竟似视而不见。
池莫言知他秉性如此,也不以为意,令身后侍从摆上温好的酒来,让道:“你我相识多年,池某素知洪兄不喜客套,请自便。”先自一饮而尽。
洪光端起酒杯略一沾唇,身后小九随即接过酒杯,微微躬身向池莫言道:“师父自年前受伤后便不得饮酒,还请池堡主包涵。小九代敬一杯,以谢堡主雅意。”言罢饮尽杯中余酒,轻轻将酒杯放回洪光手边,又执壶为二人满觞,方退回原位垂手侍立。
池莫言看在眼里,微微一怔——他早已注意到洪光身后的小乞丐,只觉其眼光机警灵动,却没料到竟然言谈文雅举止得体,远不似往日所见丐帮弟子。细细打量之下越发觉得这小小少年眉目清晰,气质淡定,若是换上干净衣物收拾齐整,想必也是文清骨秀的少年,只不知为何会做了乞丐。
池莫言心中有此感叹,不免多看了几眼,方敛眉对洪光道:“洪兄的伤仍未大好么?如今竟连酒也喝不得了?”
洪光冷冷道:“区区小伤,算不得什么。”即闭口不言。小九却笑道:“池堡主如今领袖江左群雄,呼者百应,平日里行色匆匆难得一见。今日蒙池堡主如此关怀,我师徒二人足感盛情,只是如今旧伤已愈,不劳挂齿。”
话虽客气,听在有心人耳中难免有暗讽之意。只是以池莫言如今身份,断不能与无名小辈斤斤计较,只笑道:“洪兄收的好徒儿,口齿伶俐得紧!”自饮了一杯,方缓言道:“你我当年同守沐阳患难与共,情分自然与别不同。此次前来一是瞧瞧洪兄的伤势,二来么,还有要事请洪兄相助。”
说到此处,他抬眼目视洪光,微微拧眉:“只是今日一见,洪兄肺腑之伤怕是非同小可,平日里还应多加调养啊。”
洪光眼中寒光一闪,叹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池莫言笑道:“洪兄虽有意避免交谈,但寥寥几语已见内息不稳,气浮于胸,定是肺腑之伤无疑。”瞟了小九一眼,又道:“你这徒儿倒是孝顺,处处代为遮掩,可惜道行尚浅。”
小九笑眼一眯,吐吐舌头道:“若不是小九也知池堡主不会与我这小孩子计较,怎敢如此不敬?只我师父因伤在肺腑不得多说,池堡主多包涵。”他方才说话时的老成凝重已全然不见,脸上团团笑意越发衬出孩子气质,有如林中新竹令人眉目一振。
池莫言暗赞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对小九微一颌首。再看看洪光凝重脸色,不由叹道:“以洪兄身手,伤后一年有余仍未恢复,这西夏刺客果真了得!”说罢摇头不语。
洪光浓眉紧皱,起身踱至窗前,宽阔的面庞上似有隐忧。要知大宋在北对抗契丹已极感吃力,现今西夏新朝方立已有如此高手,日后必成心腹大患。二人虽各怀心思,于此事却颇有同感,一时间均默然不语。席间气氛因洪光态度不善原就略显尴尬,此时更是越发地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