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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罗耶港(三) ...

  •   傍晚时分,街道上行人渐渐多起来,醉汉从杂物堆中悠悠转醒。妓女从白天冷清的巷子里走出来摇晃着裙摆,手中支着烟杆。夕阳在远方的海平面上变成一片赤红和模糊的柔光,倾倒在整片海洋上,卵石路上铺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而水鸟开始在余晖中反巢。波尔德夹着一本书,菲尔两手空空,慢悠悠的踱到集合的路口。
      船员们已在那里等待多时,此刻正三三两两的靠着货箱聊天,看起来十分悠闲。
      而回到船上,整理完物资后,已经入夜了。
      像波尔德这种刚入伙的低级船员是不允许进入船长室的,所以波尔德只好站在船长室以外的甲板上的楼梯下等待。几乎所有的船员都赶到安妮广场去参加集会了,因此甲板上很安静。
      海风微拂起波尔德那一团乱麻一般的长发,露出一张沾满泥垢的脸。波尔德远眺灯火映天的罗耶港,各种音调、不同歌词的歌声在空中或婉转或激亢的流动。
      波尔德抬起头。
      夜空比罗耶港更加粲灿,群星就像万家灯火,又像无数双旁观的冷眼。
      波尔德仰躺到木头台阶上,伸出右手,紧握,好像能抓住银河。
      但是他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抓到、什么也抓不到。
      耳边是海浪极其节奏的声音,波尔德闭上双眼,觉得那是海草和礁石的低吟。
      和着这些温柔低沉的声响,波尔德全身都放松下来,连带眼皮也摇摇欲坠。
      就在波尔德快要睡着时,楼梯以上的船舱走廊上传来声音。
      是皮靴和地板的敲击声。
      那坚定而沉着的脚步声,只要听一次就会永远记住。就像你记住某个人的气味或者样貌一般。
      波尔德等待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头上的门开了。
      艾弗里站在他头上方,楼梯的顶端,俯视着昏昏欲睡的自己前几天刚刚收到麾下的水手:
      “难道有人夜袭吗?我的门前有一具尸体。”
      波尔德立刻恭敬的站起来,将那本《血与黎明》双手递给艾弗里。
      艾弗里看了那本书一眼,没有接。
      “你跟我来。”
      波尔德跟着艾弗里走进船舱。
      “知道‘飞翔的荷兰人’吗?”
      “是的,先生。”
      “你在海上多久?”
      “13年,先生。”
      艾弗里脚步一滞。
      “很好。但是你好像受过不错的教育。”
      “我有一位不错的船长。”绝对不是和菲尔胡口乱诌的那个。
      艾弗里打开船长室。
      波尔德在门口有点犹豫。
      “进来。”艾弗里说。
      波尔德小心翼翼的踩在一小块地板上。
      相比于其他海盗,这间船长室可以说是整洁又干净。一张长方形的四角包漆橡木桌,一把铜座皮椅,便是房间的全部内容,桌子后是一个外接的望台。房间分为内外,内房是卧室,外间用用作海图室,内外室由船长椅右手边墙上的木门连接,波尔德此刻就在外间门口。
      艾弗里把他背后的门关上,把波尔德引到那张铺满航线图的桌子旁。
      “你会拉丁语,对吧。”语气是肯定的。
      波尔德知道艾弗里有所指意:“是的。”他指的是留下他的原因。
      “你……过来看看这段话什么意思?”说着递给波尔德一卷羊皮纸。
      波尔德接过,沉吟了一会,似乎是在阅读上面的文字,半晌:
      “在那不落雨的七月,人鱼溯回,引喉低唱。”
      艾弗里听罢,绕到木桌后坐下。“就这些?”
      “是的,先生。”波尔德将羊皮纸放到桌子上。
      艾弗里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入皮椅,气氛渐渐转向尴尬。波尔德开始思考该怎么提出离开的请求。
      忽然,船舱内白光乍闪,紧接着,从罗耶港城内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硕大的火花在黑暗的天空中炸裂开。
      波尔德忽然想起今天是所谓的海洋女王节。
      “从远东传来的小东西,我背后的望台视野很好。”艾弗里没有看波尔德,淡淡的说着,然而这样的语调仿佛有魔力,波尔德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推开玻璃门,站在望台上。
      黑夜被一簇簇火光炸裂,就像被隐藏在黑色幕布后的白月撕开一个个裂口,冷眼旁观的群星被挤向视野的边际,微弱的闪烁。
      这就是人类向自然所昭示的光明吗?
      波尔德不是第一次看到海洋女王节的烟火,但此时他在一艘并不是很熟悉的船上,耳边却是熟悉的海浪与歌声。
      波尔德皱眉,这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模模糊糊,突然忘记了目标与方向。
      烟火迸裂,化为灰烬,后来者继续,如此反复,好像永无尽头。
      艾弗里静静站在波尔德身边。看着波尔德在黑暗的阴影与烟火的迸光中的侧影。他透过他灰蓝色的静谧眼瞳看到了炸裂天地一般的粲灿光亮,极强的反差使艾弗里有一刹那以为那是哀伤。
      艾弗里有些恍惚,在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走到波尔德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了他。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起码艾弗里从没想过自己会莫名其妙的抱住一个认识不过一个礼拜的男人,然而从艾弗里看到这个青年的那一刻起,就感觉这个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处遇见过。
      波尔德全身一僵,却没有反抗。事实上,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一万个可能性在脑海里闪过,却在艾弗里下一句话中变得愚蠢可笑。
      “想不想参观我的卧室?”艾弗里贴在他耳边,喃喃道,语气冰冷又充满诱惑。
      艾弗里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苛刻又禁欲的人,但是事实上,艾弗里男女通吃,并且只要稍微看得上眼的就不介意发生关系。这一点倒是和他杀人一般相当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因此艾弗里在哪里都极其受欢迎,丝毫不被他的恶名所累。不过艾弗里从来不对自己的船员下手,而且为了不让自己对手下下手,他所挑选的船员不是歪瓜就是裂枣,就从菲尔在一干船员的对比下显得鹤立鸡群一表人才这一点上就看见一般。
      波尔德回头,淡淡的看着他,眼神几乎可谓失望还带着点恼怒。当然这点恼怒只是因为他以为他如此轻易就被发现了却得知对方竟然只是对他抱有轻浮想法。不过在艾弗里眼中,这点恼怒就是自尊受挫的意思。失望,这就更不必提了。然而波尔德恼怒归恼怒,语气却是极其无奈的:
      “我比你大七岁,船长。”
      艾弗里忽然回神,松开手。就在这一瞬间,波尔德在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符合艾弗里真实年龄的不从容。
      那一刻,艾弗里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并没有把波尔德当做自己的船员看。
      “你想多了。”但是就算艾弗里年纪尚浅,也是刀口舔血血光破,万花丛中不沾衣的人,很快,那一抹不从容消失殆尽,几分玩味浮上面来,好像刚才不过是想戏弄波尔德一番。
      波尔德笑了。澄澈的灰蓝色眼睛弯成一对新月。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天真,深处则是不符合年龄的狡猾。
      “我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吗?”
      艾弗里眼睛盯着波尔德,伸出一只手钳住波尔德的下巴,另一只手捧住波尔德另一边的脸用拇指去抹他半边脸上的泥垢。
      波尔德垂下眼睛。睫毛下的阴影在漫天烟火中乍明乍灭。
      艾弗里摘下波尔德的帽子,丢到地上。
      波尔德的睫毛动了动。
      “呵……”艾弗里双手捧起波尔德的脸仔细端详起来,而挨近波尔德,艾弗里才发现他和自己一样高。而且自己觉得仿佛认识波尔德并不是错觉,这张脸的确存在在艾弗里记忆中,只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其实就在波尔德出声制止时,艾弗里就已经没有了绮念,不过他很快又被自己的新发现夺去了注意力,因此他十分专注地看着波尔德。
      就在波尔德开始认真思考是被自己的后辈非礼还是从望台上跳到海里逃命时,码头上传来菲尔的破锣嗓子:
      “船长!有消息啦!”
      艾弗里和波尔德同时转头,手舞足蹈的菲尔映入眼帘。
      艾弗里毫不犹疑地放开波尔德的脸,潇洒的转身走回船长室。
      片刻后,走廊里传来艾弗里逐渐远离的脚步声。
      安妮广场上的烟花将会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黎明。
      波尔德若有所思的倚在围栏上,勾起那顶帽子扣回头上。
      帽檐下的表情在光影的变换中,显得有些淡漠和无奈。

      “老杰克说牛奶海在附近的信天翁岛范围出现了,已经停了三天。”菲尔向艾弗里汇报到,一脸沾沾自喜。
      “嗯。”艾弗里站在艾莉西娅号停靠的码头上,抱着胸,望着安妮广场上方的烟花。
      “老大,你有点心不在焉,我在说正事。”
      “立刻。”
      “啊?”
      “召集所有船员,我们起航。牛奶海不会在一个地方等我们超过一个礼拜。”
      菲尔想摸摸脑袋,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被烫了一样收回手。
      “是。而且牛奶海在晚上也很明显。”菲尔拍拍手,有点后怕的样子:“我马上去把那群混蛋揪回来。”说着向罗耶港主城走去。
      “对了,菲尔。”艾弗里在他背后说道:
      “如果你想长头发,就改掉那个毛病吧。”
      菲尔的背影僵了一瞬,飞一样的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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