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6、暗涌

　　门外的青年带着一贯明亮笑容，看见止澜的时候笑的更为稚气。
　　“月舟见过师姐！”
　　他衣袍抖搂一肩星光，簌簌顺着毡毛滚落在地，来时路上却是淋了些雨。止澜赶着师弟去暖炉旁烤火，一边收拾了他浸湿的衣氅挂上。行动之间倒也忘了自己头重脚轻的是个病人，回过头看青年端坐在桌旁，两只矮胖茶杯热气腾腾，月舟自己抱着一杯姜汤小口啜着，还不忘为一旁的空位添个软垫。
　　她顿时觉得这个师弟倒是比某些人好的太多。
　　程月舟，与她同列白门七子，却是位列第四的师弟。加上二人年纪差异，止澜倒是足足成了他的长姐。
　　然而月舟年纪虽轻，却因多受剑圣嘱意，常随师兄鸾夕四处奔走，渐渐已能独挡一面。此次授命，月舟一如预料也在其中。
　　桌旁的青年看着师姐走来走去为自己晾衣挂伞，身上寥寥披一件单衣，素净面孔依旧，然而却又比下山时更加瘦，落座身边时几乎察觉不到气息。英挺的眉宇不禁微蹙。
　　“师姐……”
　　“怎么了？”止澜柔声，看着月舟面上愁云渐凝，极有耐心地望着他。
　　月舟一直十分敬爱止澜，他知师姐平日操劳门派上下事务，又精于负荷量奇大的气宗，身体较寻常女子更为虚弱，此次重逢，他只扫眼见桌上几碗药汤，就猜到师姐已然抱病，然而看到桌上摊开的一纸书信。心中升起的同情却又归为扼腕。
　　师姐纵是察觉了什么，却还是会遵着师尊的意思行事吧。
　　他心下暗叹，从怀中掏出了一叠书信，一式六份，尽数摊在桌上。
　　七封手书，一模一样的信纸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墨一模一样的内容。跳跃隐晦的用词里，是剑圣嘱意座下七名全全出山，在江湖之中寻找一个叫做神奈何的人。
　　止澜沉默地注视着摊开的书信，从首徒止澜到末徒拾楹，还有一封未署名的，应是给离家多年的怀渊。
　　她沉下面容，心中的疑虑也愈来愈大。
　　这神奈何……究竟是什么人？
　　这般肃厉神色中了月夕的预料，他开口道：
　　“鸾夕师兄与我打听过这个叫神奈何的人，花了不少力气才略略知道个大概。这个神奈何原名龙九，师从昆仑东尹子，据说上通仙人语下知鬼魂呓，卦算如神，却是个周游四海的行脚商人。”
　　“什么？！”
　　一听“行脚商人”四个字，止澜神色斑斓。
　　“剑圣要找这样的人何用？！”
　　月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神奈何人如其名，真是神也奈何不得，这人神出鬼没不说，又不慕名利，行来走去全凭他乐意。我与鸾夕师兄追寻他半月，只知道他上一次出现尚在白启，便想着人应该还在周边逗留。后来知道师姐你也被师尊派了过来，鸾夕让我过来代为探望，也想看看师姐这边有什么结果……”
　　止澜唯有干涩一笑：“莫再提，我终日伴师尊左右，鲜有下山的机会。莫说是神奈何这个人，我连这个名字也是头一次听说。”
　　更何况，她人至金陵不过数日，所为之事尽放在了惩罚“门派逆徒”之上，回神想起师嘱，也不过是半日之前的事情。
　　月舟没了惯常的笑意，神色忽然十分凝重，看着止澜一字一句。
　　“师姐不觉得很奇怪吗？师尊应知你少与江湖沾染，而神奈何却是连鸾夕师兄这样友遍天下的人都不知道的存在，又怎会将你派下山来？”
　　几句话，却让止澜从头至尾没了温度。
　　月舟寥寥数语，竟字字戳中她心中疑虑，直将那些她翻来覆去无法想通的缘由，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姿态展露在面前。
　　剑圣竟是连她这样未谙江湖的人派往了江湖，现下周身再无近人。这意味太过明显的举动，是否意味着，真正的答案，却是在剑圣的……身边？
　　他在竹海中铺纸陈墨，平静如昔的神情却让人难以揣测到底酝酿了什么
　　止澜愈思索愈无措，面孔泛上异样的白，手中杯荡起微微涟漪。忽而被温暖的掌心稳稳包覆。
　　“师姐莫慌，”月舟静静地看着她，清哑的声线还带着少年音的涩滞，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安慰：
　　“鸾夕师兄正在返回门派的路上，你我当下还是谨遵师嘱前去寻人，等着师兄那一方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