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5、暗涌

　　止澜只觉怒火快要把心肺都撑得爆裂开来！
　　那夜师弟与自己对峙江上出言不逊，只叫自己恨不得当场杀了他。顾怀渊傲然离去，她在之后拔剑怒掀寒江水，直将自己浇成了一只落汤鸡，才恢复了些许冷静。回到客栈，躺下身后才觉得天旋地转，原是淋了一夜雨又大动肝火，不防染了寒疾。
　　她不免好笑着自己习武数十年也未曾缠绵病榻，一朝动了心气却成了病人。她本不擅长于观望人心，更何况加以揣测？自个儿师弟所思所想她是看得一头雾水，怒而无望，何以一个寄托了师尊重望的人要离开师门？这一方喧嚣江湖，当真好过他生活过了二十几年的地方？
　　然而想起那个试剑台上的人，她又不禁容颜黯然。
　　能够得到剑圣的青睐，不知是多令人艳羡的事。
　　她不知道别的弟子如何看待，但是她这个座下大弟子，白门七子之首。在门中其他弟子里几乎可以以师长相称的人，却鲜有被垂怜的时候。她对门派一片忠心，助师尊打理门派上下事务，剑术上也算得上是一方翘楚——不然又如何能被选中成为白门七子？应知剑圣坐化后，继任者便就是从七子之中挑选而出，被选中的人，不仅是在门派，甚至江湖之中也是多被敬仰的名流。
　　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
　　正是这样的自己，终日陪伴师尊左右，一心习剑却也为门派奔忙。最后却还要跑到那个不知好歹的逆徒前，白白惹一腔怒火。
　　她止澜虽是门派上下所敬重的师姐，在那个人面前却换不来一个回眸。
　　那日他召自己上试剑台，在竹园外，礼剑而待的自己等候着差遣。
　　竹园仍是旧时声色，湘妃青斑葱葱郁立，青玉般竹身上以麻绳相缠，牵扯了一墙白纸铺陈开来。堪堪将正中那个挥毫泼墨的人围住。她看着他，剑圣白隐，那个活在传说中的男子，系发挽袖悬笔未决，眉目是她熟悉的清冷安静，却是直直凝视着一纸空白。察觉了自己的到来也不曾错眸。
　　他沉凝片刻，手腕迂提几番游转，隐隐有凌厉气势显露，婉转处亦不见柔缓，看手势便知刻下的是如何锐利的折角。仿佛他所握的并不是丹青笔，而是夺命剑。
　　一幅画不过盏茶功夫，她垂眸静待着，直到他将半干的新画晾上，一墙白纸间，又多了一副新竹。
　　剑圣白隐善画竹，也只画竹。他的竹多半清瘦凛冽，根根直立条蔓稀疏，佐以枯石荒草，十分萧肃，隐隐地透出杀气。
　　应知白隐悟剑，正是从这丛丛刀竹之中而来。
　　新画墨迹未干，在风的鼓动下散着墨香，与一墙其他的画竹一起层叠翻涌，耳畔还有竹叶窸窣吟风，如坠苍海。
　　剑圣新画初罢，走到一旁等候已久的大弟子身边，交给她一封手书。信中让她南下秦淮，去找一个叫神奈何的人。
　　作为剑圣的大弟子，被交代这样的事务再寻常不过，可那一次，却让她生了疑心。
　　剑圣亲手将手书交给她，握惯了剑柄与狼毫的手，竟在那一刻里，微微的颤抖着。
　　她不愿承认是自己生涩的女儿心思察觉到了异常，而将它归功于剑客的敏感。一个握剑的人，怎会莫名慌张地连指尖都遏制不住地发颤？
　　她试图获得答案，然而就在抬眼间，剑圣已转身而去，一如既往地打发了这个大弟子。
　　止澜看着桌上的书信，熟悉的字迹寥寥数语，平淡疏离的，直白的命令。饶是连陌生人之间的干涩礼数，也好过太多。
　　她无声叹息，饮尽了桌上的第三碗热姜汤。
　　神奈何之事尚无下落，顾怀渊一厢又与自己大动干戈。本想着能够借助师尊对于他的一份青睐帮自己查清楚这个中缘由，谁知自己一见面就控制不住怒火，对于门派的忠心让她无法忍受顾怀渊这等违逆之徒的存在，这才失了控制，反倒把一开始的目的抛到了脑后。
　　她忽然有些后悔，却又无可奈何。
　　忽而房门笃笃，打断了她的愁丝。
　　“师姐，是我。”
　　门外，是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
　　终于来了。她翻身跳下床，十二万分诚恳地叩谢着所有她知道的神灵。
　　诚然，不可以剑圣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