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35、夜祭

　　天崇教祭天结束，教主在祭祀之上任命了继位之人，向教中弟子吩咐了月圆之时南归墟渊。届时祭司与教主将分别以身为饵，诱出墟渊邪魔后将其囚禁。
　　用的，都是他们的凡人之躯。
　　祭祀结束之后，天崇教教主与祭司将受七天净戒，在圣灵的庇佑中迎接献祭肉身的到来。
　　自此，天崇教迎回圣灵的计划全部揭晓，并没有江湖中所风传的邪恶密谋，亦未曾有再度入主中原的野心。在神川畔遗失了信仰的教徒们终要回到原点，迎回最初的皈依。
　　是夜，容止澜不顾阻拦，闯入了祭司接受净戒的禁宫。
　　“你们祭司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他！”
　　圣灵庇佑的净戒所不允许有外人踏入，几个体格高大的教中守卫走了上来，想要将这个不速之客拖走，一墙之隔的祭司崇炎正在接受净戒，纵是教中的贵客亦不可在此放肆。
　　“放开我！！”
　　容止澜亦是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失态，她拳脚功夫终究敌不过对方强健身形，亦手无寸铁，当下被人鸡仔一样的拎起来，挣扎间甚至不惜去咬对方的手腕。那守卫唔一声吃痛，冷不防一松手，人就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有碎裂的声音从身体里隐秘传出
　　“崇炎…”她忍着疼痛，却一时无法站起来，眼前是一间烛火昏黄，那个笑如星辰的人就在里面。而不是什么神秘教派的大祭司。
　　那是崇炎，几次三番救她于命悬一线时的崇炎。
　　那是她赖以为生的火。
　　“崇炎你出来！”她被左右制住了臂膀，仍不甘心地挣扎，“我要见你！！”
　　剧痛一阵一阵从身体深处传来，却在心口紧攥的窒息感中消散无形，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此时她内心的痛苦，尤其是在知道崇炎即将作为祭品，牺牲在迎回乌邪的仪式之上。
　　“崇炎，回答我，为什么要这样去死！”她喊叫着，试图让屋内之人有所动静。
　　“若是为我，今日纵使死我也会拦着你，若不是为我，你又为何要让我认识你！！”
　　容止澜竭尽全力的一声嘶喊，却令整个庭院都陷入了寂静。
　　祭司净戒的禁门，缓缓地打开了。
　　两侧的守卫在崇炎走出的同时把容止澜从地上拉起，却看祭司走出净戒所几步，便停在了檐廊之下。
　　“这是我能离开的最大距离。”崇炎说，“有什么话，就这样说罢。”
　　他整个人覆在一片阴影里，看向她的视线有泠泠碎光。
　　“为什么…要成为祭品，”容止澜竭力缓和着喘息，眼睛亮得逼人，“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会这么做？！你这么死，断送的是整个崇氏的血脉！！你是最后一个御蛇人！”
　　“我是，”崇炎十分平静，“正因为如此，亦只有我能将乌邪从墟渊唤出，我的血，能够让邪魔愤怒。我的父亲崇灵也是用这血，将祈月教主，我的母亲，毒杀在望邪宫。”
　　容止澜心中一惊，崇炎的父亲竟是叛乱中的大祭司，生母却是祈月。教主南莲与他，实则是一对兄妹。
　　如今他二人，正是为了双亲所做的一切赎罪。
　　“我出生的那一年，乌邪已经在巫蛊之术的淬炼下变成了邪魔，我所有活着的意义，就是成为毒杀邪魔的诱饵。你说的对，古往今来没有多少人会这么做，所以我才要去，因为今后也不会有人能够唤回圣灵，圣灵在那个时候，已经离我们而去。”
　　他望着容止澜，粲然一笑。
　　“这就是你说的宿命啊，止澜。”
　　容止澜无言以对。
　　“神奈何没有死，”末了，她哑声，“我错怪了你，请你原谅我。”
　　“我不能。”
　　容止澜仓惶地抬起头，看向崇炎毫无波澜的眼睛，眼中的神情睹之欲碎，
　　崇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想起在金陵的雨夜里，她带着淡漠傲视的神情站在青楼外，望向自己的目光如同最轻盈的剑，毫无预兆地就在他无望而苍白的人生中撕开最触目的裂痕。
　　在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观望这个世间时，容止澜却让他成为了难以抽身的戏中人。
　　“止澜，我不能原谅你。”他说，“我一旦原谅了你，就再也记不得你。”
　　容止澜落泪的片刻他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为自己哭。
　　“我一生都是为了那场无望的祭祀，悲欢离合，爱与恨，在为圣灵献祭面前根本毫无意义，止澜，可是这些是你给我的，我怎么能不好好收着呢。”
　　他在她的泪水里轻柔叹息，却遗憾着自己不能为她拭去泪水。
　　“止澜，我曾经以为自己一生若能被某个人记住，哪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记得我为何生为何死，便也就足矣。但是现在，我希望世间那个唯一记得我的人，是你，只有你。事已至此，我没有办法让你笑着记起我，所以这痛苦，即便是无法原谅的愧疚，若在想起时能知道还有个我，伤害了你，我也要这么做。”
　　“我知道那个叫白隐的中原人，是止澜你一生所系。”他涩然一笑，“这里没有我的余地，所以这一生，你还是欠我的情。”
　　“崇炎…”容止澜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我愿意，我愿意与你一起走，去西域去东瀛，或者去北方。我只想现在就走…”
　　纵然知道这不过是个笑话般的幻想，她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并且在说出口的一刻里明白了，崇炎何其孤独，匍匐在心爱之人的膝前希求着无果的爱情，也已经是最后一次向她流露衷肠。
　　一如他无果的人生在最后一次向这个世间求爱。
　　崇炎微笑着，“止澜，你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你的野心会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他凝视着门外静立的几个人影，神色忽而灰黯如死。
　　“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止澜，你该回去了。”
　　在容止澜回身的片刻，崇炎望着月下执剑的青年，无声的退回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