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34、夜祭

　　蛇祭进行到最热烈的时刻，但见那些盘绕在少年身上的毒蛇被激怒至极，弓起的蛇身紧绷着，红信快速地翻吐，陡然如箭般扎向少年脆弱的颈侧，将致命的毒素注入命脉。却看那些舞蛇的少年偶有挣动，却毫无反抗地任由毒蛇撕咬全身，面上甚至仍然带着笑意，继续着舞蹈，动作却已经僵硬。
　　那些花青斑斓的蛇都是天崇教内部饲养的剧毒之物，几个少年不久之后忽然失去了动作，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纵身从数丈高的祭祀台上跌下，落入了下方的蛇池之中。年轻的尸身很快就被贪婪的毒蛇覆满，嘶嘶之声不绝于耳。但很快被更大的祝祷之声淹没。
　　这些少年，竟是祭品。
　　容止澜只觉浑身的温度在少年渐渐被毒蛇吞噬的尸身间渐渐冰冷，耳畔不绝的崇拜之声更让她如没顶一般。身旁的神奈何倒是轻叹一声，不无满足。
　　“这些孩子，都是自愿的。”他笑道，“将自己的肉身奉献给邪魔，才会令它更强大。祭司与教主把肉身奉献给圣灵，才能与圣灵合而为一。”
　　潮水般的祝祷声随着高台上出现的人达到至高点，容止澜听不见神奈何的声音，人却在看清高处来者的瞬间如坠冰窟。
　　身穿黑色长袍，赤足蹈火的男子，一黑一白两条长蛇盘绕在他的双臂间，正狰狞地吐着信子。
　　纵然宽大的衣帽掩去了半张脸，但容止澜还是认出了他。
　　黑衣祭司走到众人前，在信徒汹涌的跪拜之下揭开了帽檐。
　　“崇炎……”她喃喃着，微弱的呼唤却埋没在周遭炙热的崇拜与伏跪之中。
　　从身后缓缓走出同样黑袍的幼女，半面戴纱，眉宇间却有着洞悉人心的冷意与威严。那正是天崇教的现任教主，南莲。
　　天崇教的祭司与教主在鬼祭之上现身迎来了教中弟子们的顶礼膜拜，容止澜看着千百人向他们祈祷匍匐，高台之上的人以浓厚的油彩勾勒满脸图腾，扭曲符文之下的面孔安静无澜，望着她的视线如同一汪无底渊。
　　容止澜看着数丈之外的崇炎，无端地一阵慌张失措。
　　她看向不远处的白隐，却发现对方望着南莲的面孔，同样是一阵绝望至死的苍白。
　　剑圣眉间神色让容止澜心生疑虑，不防高台一端已然平静开口。
　　“天地万物，魂归有属。今日众生在此，我与大祭司前来，是我教平叛之后的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面纱下朱唇轻启，殷红如血。
　　“数年前，恶灵祈月盗走我教圣物，乌邪，圣灵的肉身，自此被罪孽囚禁。崇觉先祖在上，我等皆是他的血脉，先祖以血将圣灵封印，我教世代间以消除恶念为业，邪魔如今肆虐墟渊，我等不可坐视。”
　　她扫视了一眼台下教徒，千百年间他们流淌的是同一个人的血液，制恶净业，其实是御蛇人最深的修行。
　　掌控着至恶邪毒的人，有着被邪恶吞噬与毁灭邪恶的双重力量。
　　人，最终是一切神与魔的敌人。
　　“在布置下一任祭司之后，我与崇炎当南归墟渊，自始处迎回圣灵。”
　　南莲指尖轻抬，从身后牵出个少年，容止澜一眼便认出那墨丝披散黑衣黑袍，正是青衣锁河。
　　少年被教主扶着肩膀推至众人面前，平静的面色里却有一丝苍白。
　　“南归之后，教中的一切事务将交由锁河祭司，若我未能身退，教主之职亦将由他指任。”
　　锁河强掩恐慌的神情无端让容止澜心中一紧，接着再度向白隐望去。
　　另一端的人如今神情平静，喜怒无色，早已不再是当初登临试剑台时那个悲伤却坚强的少年。
　　她心中惆怅，只是还未来得及感怀，就被祭祀台上的宣告震惊至极。
　　“为诱出邪魔，崇炎祭司将以身饲魔，为万世不可有之牺牲，圣灵有知，尔等至死……不可忘却！”
　　容止澜霎时僵立在原地，目光呆滞地停留在蛇池中已然露出白骨的少年尸身上，一时竟无法移开。
　　似是有千千万万跪地的声音，甚至祭祀台上的那个少年也在一瞬里向着静立无言的祭祀匍匐下去。
　　南莲似是看着茫茫众弟子，亦似是看着人海匍匐里那个因极度震惊而毫无动作的孤影，开口有如寒霜
　　“天崇教十年叛乱，至此，崇觉先祖一脉再无后人，世间将再无御蛇人。圣灵在上，这就是我们，没有抵御邪魔的代价。”
　　“尔等，至死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