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33、夜祭

　　这世间无论信仰几何，总是要拜一拜鬼的。
　　中原的盂兰盆节还未开始，南疆一带的鬼灯已燎燃。
　　长河盏灯，焚纸祈愿，另一世的魂魄会顺着冥河之水溯洄渡来，重访曾经驻留过的人间。
　　容止澜站在蜡做的沙罗双树下，无声地看着白隐在河边泊一纸荷，指尖轻拨，一盏冥灯就飘摇而去，与上游飘下的缕缕送魂火一道汇入长河。微弱的火光星点汇聚，渐渐就燃亮一方天地。
　　华阳的魂魄，是否会在那条河流的尽头？若她有幸溯洄，此刻又是否会同她一样，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牵挂了一世的弟子？
　　容止澜望着白隐沉默的背影，蓦地想起竹海深处的那间石室。
　　岁月如沙，即便是画在纸面上的人，也已经到了面目模糊的地步。
　　衣骨腐朽，遗容模糊，即便如此，那个人，却还是不愿意放手。
　　她真的看得见吗？
　　一副褪色的画，一件染血的衣。还有一个他弃之不顾的人世。
　　这就是她留给他的一切。
　　首徒无声上前来，并未察觉到剑圣在那一刻里隐隐的颤抖。
　　“师尊，”容止澜道，“华阳师祖在天有灵，此番定会助我们。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吧？”
　　白隐没有回答。周遭的人群却开始向着一个方向匆匆涌动，许多崇邪岭外的教民也进入了山岭中，聚集在崇邪殿外一重又一重，今日是祭拜鬼神的日子，崇邪殿外建出丈高的长台，台下俨然是一方与长台并宽的长池，池中蓄满了毒蛇。在往来祭拜的信徒前徐徐直立，兴致勃勃地吐着信子。
　　信奉蛇灵的信徒们在巨大的白蛇神像前纷纷跪拜着，平日静谧的崇邪谷内一时人语闻闻，热闹非凡。
　　几名白衣弟子在祭祀的高台上无声独舞着，清一色的少年躯体柔软婉转，为着沟通神灵的舞蹈，摆出扭曲至诡异的姿势，面前数只黑色的瓮坛在舞动中微微翕动，却看舞动的少年们上前，打开瓮坛，一只只白净的手臂从中捧出的是数条花青斑斓的蛇，互相缠绕成一团，在被捧出的刹那沿着少年的手臂蔓延攀爬，被毒蛇缠绕的少年面带笑意，似乎并不在意毒蛇近在命脉的獠牙。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蛇祭。”一个带笑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容止澜闻声猛然转身，探至身侧的手本能想要拔剑。在看清对方面孔的一刹那，她惊讶地轻呼：“你是——！”
　　面前白衣黑褂的异族青年，微微一笑，“别来无恙啊，容姑娘。”
　　她纵未见过他的脸，他的声音却是入了骨子里。
　　“神奈何。”容止澜看着那人笑意盈盈明眸善睐的样子，那日却隐在暗中看一方当局迷者如何焦心欲狂，她忍不住咬牙切齿。
　　“容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这么剑拔弩张？”神奈何带着笑，“还要谢谢你的好师弟，才能让在下再睹女侠风姿。”
　　容止澜向暗处的林间望去，却见得一人身影轮廓熟悉，在自己望向他的时候，微微地颔首。
　　她的神色多少缓和了些，然而看着神奈何仍卸不下防备。
　　“先生来此有何贵干？”想起这个人一场假死惹出的诸多事端，容止澜心中仿佛被蛇咬了一样的焦虑。
　　神奈何却好像没有听出她话端中的冷意，只笑道：“来此地，是为了看看老朋友。”
　　容止澜本能地往白隐所在的方向看去，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神奈何，心中的疑虑再也无从压抑。
　　“你为什么要帮他？勾连邪教，为天下所不容的事情，纵是至交也未必肯出手，为何你要帮他？”
　　神奈何笑而不语，却是望着高台上与蛇共舞的少年。
　　少年腰肢纤软，指尖媚连，引诱的身上盘缠的毒蛇翻吐出殷红的信子，却又在毒蛇靠近的瞬间抽离，说是与蛇共舞，却更像是在激怒它。有几条毒蛇甚至在这样的挑衅之下直立蛇身，明显的攻击姿态。
　　“你知道为什么，这群御蛇而行的人，却要以蛇为崇拜？”
　　神奈何盯着蛇撩绕的毒信，似笑非笑。
　　“这世间，大毒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