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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夜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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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一场豪雨自从下落就未停歇。
顾怀渊坐在临街一家茶肆里,兴味索然地观望雨幕。周遭是一派听不懂的南乡土语,桌上客茶添了几番早失了味。他看着一衢木楼石街在雨中渐次凋零,雕栏画栋石街卧水,觉得此处与金陵并无甚么不同。若非檐下偶有避雨的异族少女,白雪衣皓月冠,发穗旁的金惠子摇曳生风,一身风花雪月,翩跹间散发异香,诸如此类,才恍恍让人记起此处并非烟雨迷蒙的江南。
他仍是做着汉人的打扮,此处汉蛮混杂,名义上是汉人政权下的州府,往来间亦多有两地商队,茶马踽行,经过路途上最后一个重镇。
过了剑川继续南行,很快就可以到达吐蕃。
他自遭劫与师姐失散之后,无意间得了消息,便来到了这里。
顾怀渊把玩着手中的玉牌,雕镂着日月交辉,御龙凌空,却是一般人难得一见的东西。
那个人,是如何信任自己,才能将这几乎抵弥半壁江山的东西给了自己,仅仅为换得一身平安。纵然他当初不以为然,时至今日,却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对他的庇护,意义上,简直非同小可。
“新鲜的缅桂!白梨!月季!”
一声清亮的吆喝陡然打断他的思绪,却见一个白族青年白衣黑褂,缠着包头,挎着一篮娇嫩缤纷的鲜花,款款而来。
却是个卖花郎。
“公子要花么?我这儿有刚采的缅桂,比中原的可香了很多。”
一枝绿叶凑上前来,幽幽甜香自团团簇拥着的花粒间散出,黍黄梨白的小花甚至不盈指尖。卖花的青年眉目含笑,明眸柔水。
“公子不喜欢吗?我这儿还有苍山花洱海月,若是想家了,亦有中原的牡丹白桃,挑一两支讨个趣儿罢?”
一篮子姹紫嫣红犹缀着新鲜的露水,花茎齐整。顾怀渊看了看篮中花,又看了看卖花的青年。不久,却是笑了出来。
“哪儿来的卖花郎,派头如此大?”他说着,指尖捻起一片牡丹红。
“南诏国怎的穷困至此?竟要派出宫使上街贩卖我朝相赠的洛阳焦骨?”
卖花的青年微滞,眉间神色几分戏谑。“公子好眼力,这方就将我看出了?”他放下篮子,泰然一笑:
“却不知中原的客人到此有何贵干?”
“做买卖罢了。”顾怀渊道。
“公子言笑了。”青年含笑,“何方的商人能戴着北鲲王的府牌?公子要做的买卖只怕是南诏王也难受啊。”
言罢,顾怀渊不答,却是端端正正将面前的青年打量了一番。虽是寻常白族男子的衣着,内里却着着方才被他一眼看破的刺绣中衣,其上繁复的纹饰是南诏的文字,他在节度使府中所窥来的史志中并无记载。然而按照等级来看,面前人应是南诏国王的近身密侍。
他思绪忽滞,终拊掌而笑:“先生当真是鬼才神智,神也奈何,在下佩服,佩服。”
青年的笑意层层愈深。“公子一路寻我至此,亦是才识过人。”
能看出他是南诏王宫人并不是奇事,而顾怀渊竟是连他是谁都看穿。
“需要伪装的都是亡命徒,先生与我一样,都找了最可靠的。”顾怀渊紧盯着面前的卖花郎,“能得到南诏王宫庇护的亡命徒,不会惜得与我等鼠辈相谈,剩下的人,在下只有靠猜了。”
“好一个猜。”神奈何似笑非笑,“看来,急着亮相的人,倒是我了。”
“事态紧急,先生着急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神奈何在座位里舒舒服服寻了个位置翘脚,怡然自得地捏过桌上一盘花生米扔进嘴里,“你既已知道我在金陵是假死,也应该知道这不过是白门和天崇教联手演给别人看的戏。”他笑意不改。
“我的戏份,也就到此结束了。”
顾怀渊眉目渐冷。
“没有结束。”他说,“先生还有事情没做。”
“哦?”神奈何撩眉,饶有兴致,“我一早就把那蛇皮给了白隐,又陪着你们这帮小孩儿闹了这场戏,今天晚上就是鬼祭,这蛇皮应是还给了天崇教,往后南莲和崇炎献祭墟渊就万事大吉,却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在下可以效劳的?”
面前的剑客不作答,神奈何人却被他一把从座位上揪起来朝外面走去,温文尔雅的卖花郎大呼小叫着,铺天盖地的雨,顿时猛地砸在他的脸上。
顾怀渊的声音,在雨中有着莫名的寒意。
“先生,你还欠着在下师姐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