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圈》容思穆

19、再无安逸

　　他走在我开始怀疑他的时候，让一切的戒备都瞬间瓦解。
　　有时候情愿他是故意的，只要他能够回来，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但是，人一生，命只有一条。
　　我终于相信他是真的离开了，他用生命给我忠诚。
　　——顾儇容

　　道路两旁的风景在眼中飞快逝去一如渐行渐远的青春，车内只有轻微起伏的呼吸声，大多时候，面对亲近的人却总是无语。

　　跟在车上的李叔捧着热好的中药劝自家少爷喝下，自从得知病情，他便再也寸步不离，将希望托付医学的奇迹。隙间又关注看了一眼仍捧着平板电脑看的呵欠连连的顾儇容，温言责备她不要太过操劳，顺带埋怨不曾好好休息又出来奔波。

　　安逸自打病情公开后在他们面前不再掩饰，目光幽深看着远处，倒是顾儇容娇嗔数声自言自语：“哥哥也真是老糊涂，算准了叶怀瑾不敢跟我硬碰硬，几只老狐狸自己在争权夺势，拉我进去做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安逸似笑非笑的目光滑过她已变色的脸，“从我入院那段时间，公司莫名其妙被人抢了几个大单子，股价下跌。和我唯一有关联的只有你，他和我作对从你们订婚起。这是与你无关么你倒撇的干干净净。要我说，叶怀瑾对你的感情真如当年那个小跟班一样，你说没怀疑过？”

　　顾儇容一愣，车子也稳稳停下，后座的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个年逾六十的男子，有些奴颜卑微笑得讨好，然而顾儇容眼中明明白白写满不认识。

　　她对不认识的人总是心存戒备，假笑两声向后挪了半个屁股，用疏离的语气开口：“逸哥哥，我从不记得家中何时多了这个人，他——”缓而长的疑问语气划开冷凝窒息的空气，家族的优越总给予她上位者的权术心理。

　　男人的身份揭晓，竟然是昔日斐名中外的催眠师江谦，顾儇容在法国听闻他的雅名，但也知晓他因为医疗事故被医学界封杀，从此踪迹全无，人生大多追名逐利各自有各自的无奈，顾儇容慨然轻叹，面对名和利的抉择，大多数人摇摆不定，却不知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她笑容微露似了然于心，其实也有困惑。

　　男人把手中紧拽的公文袋递给她，往事也随文件翻动浮上水面：“叶怀瑾当年的手术是我和另外一个整容医生做的，”文件翻开第二页，英俊的少年眉目如画却像历经风霜满目倦怠，“这是他入院时的照片，还有一同来的女孩，两个人都要求整容，为他们主刀的医生在五年前便失去踪迹，他们的档案也随他一起消失，我手头这份是手术安全责任书，由我为叶先生植入全新的记忆，只要不受刺激封闭的潜意识就不会打开，只不过习惯和性格并不会改变。”

　　顾儇容把这份文件从头翻到尾，满脸阴霾，目光逼向安逸：“你早就知道，瞒我？”

　　李叔急得跳脚：“小祖宗你们安分些让我省省心，一天到晚这都什么事？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行么？非要打打杀杀让自己不得安宁。”

　　修长的指扯着他的袖管让他稍安勿躁，自己却在咳个不停。

　　洁白的手巾上染满变色的血渍，李叔急急地为他顺气，好半天呼吸稍顺，他伸手将她拉至身边坐下：“最初我并不知情，然而见到许卓翊对叶韶华的情有独钟，我深知他禀性，顾阮阮虽说死于车祸但是未见尸骨，她不见得会放弃寻找她下落，叶韶华的出现并不是他移情的借口，我从叶韶华下手，调查到叶怀瑾，顺带就被你兴师问罪了。”

　　男子早已识趣领钱走人，顾儇容在他怀里坐了会儿，没头没脑来一句：“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现在来嘱托后事？”泪水自己流了满面，“可是我还想和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八卦要引人围观，最好的办法便是制造噱头，锦城一中学生论坛有经久不沉的爆料帖，发帖人在五年前就已离开论坛，留下的照片让每周的点击率和回帖率位列榜首。

　　有些人已成浮云，而有些人却在茶余饭后仍时时被人提及。

　　锦城并未繁华的大都市，困在一隅之地难与世界接轨。途赖临近海滨的旅游业带来富足的利润，却无人知，这里每一个姓氏都有渊源流长的过往，循着根都能透过掩盖历史的黄沙觅求荣耀功勋。或者是历经国乱战祸，或者是官场倾轧相辱，或者是看破红尘激流勇退。祖先们到此偏安一隅不问世事，小城的简静宁和安抚世人颠沛流离的满是疮痍的心，却无法阻止后人沿袭优异基因带动熊熊野心。

　　其中佼佼者，便是爆料帖中亲密无间的顾家两兄妹。

　　傍晚校园广播室大门直敞，白衣红裤的年轻女孩播送丽江明媚风光，身后坐着同样年轻干净的少年。

　　顾儇容挽着安逸站在室外，目光静静流连在二人身上，难掩艳羡：“阅过这么多的风光，现在才明白，最美的是年少时素衣帆布鞋的干净模样。”

　　静坐的少年放下手中的杂志，困惑的看着锦衣华服的男女。五步之隔，隔开长长的时代洪波，顾儇容轻笑示意无事，纤长的指在墙上工作栏处游走，抚过陌生的名字，才惊觉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如此之久。

　　高跟鞋咚咚敲击水泥地板，身后不知何时有人偷偷打量他们，脚步声很轻，每一声都落在她的脚步之后，回过头看到身着校服的女孩们窃窃私语。

　　想来是有人猜测他二人身份，她凭借记忆中校园的布局，拐进僻静无人的花丛。

　　春日的上课时间更为早，两人趁上课伊始走入空无一人的食堂，不知为何，顾儇容总觉手上的温度在慢慢退去，她买回温热的奶茶捧于手中试图用交谈化解心中的不安。

　　“逸哥哥，你记不记得那年元旦晚会，所有人为你欢呼喝彩，只有我盛装华服站在后台，哭得一塌糊涂。

　　“你记不记得那年在停车棚，你白衣简静，我笑靥生娇，然后装作初识，其实心底是开出了花儿。

　　“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刚加入广播站，坐在话筒前读一篇很悲凉的稿子，你捧了一手午间的阳光，交握我的手，说三字成谶。”

　　“容容，”他笑着打断她，反握住她的手，“我还记得在这里，我第一次觉得你好陌生，不知道那个总是扯着我的衣袖喊哥哥的小女孩沉溺在哪个男人的甜言蜜语中。可是我很感激，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真想看你再穿一次校服，可惜……

　　“来生让我先遇见你，成全我……成全我……”

　　那个人说着说着，慢慢滑在桌子上，手中的力道一点点散去，像一团抓不住的浮云，一点点消散于空气中。脸上却显露宁和笑意，大约是死在她身边，也是此生无憾。

　　顾儇容注视他已然睡去的面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颤抖着划开锁屏，还没等电话被接通，她已经抱着手机哽咽不成声，只顾反反复复：“他死了，他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死了……”

　　往事一帧帧如电影在脑海中回放，才发现对他，一生只剩下辜负。

　　顾儇容抿嘴笑得泪花纷溅，缓缓搂住他的腰：“真想随你一起去，可是我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