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光阴劫之惊天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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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金华宫唱起桃夭的赞歌，大红双喜贴满亭台楼阁，十五国纷纷遣使来贺西蜀封后。
明夷宫的桃树尚未飘落枝冠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了一阵粉色的雨，花蕊夫人双手作捧状立于花树下：“人间有句话，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身为女子，不仅要有桃花般妖艳的容貌，还要兴盛男子的家族团结众人，你说，这哪来如此多的苛责？”
后来，隔着遥遥的光阴，她还能记得那人发如寒鸦、玉带博冠，恍如昆仑上清修的散仙。
惊才绝艳的男子，甫一出场便有了与蜀宫美人争妍斗艳的资本。可他唇线一撇，风姿未动，玉石清脆溅出的话却让众神缄默：“高高在上的帝王谷之主，原来有为人间男子小妾的癖好。”
花蕊的眼眸极不自然停滞了一刻，环绕在周身的桃花瓣霎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成卷，落土成灰，以粉身碎骨的姿态被风带过，明夷宫四季莫辨寒暑更迭，顷刻间遍布隆冬肃杀。红光自地间隙飘浮而上汇聚成形，花蕊作捧状的手不知何时握拢，修长泛着光泽的剑柄，没有剑刃，男子风流摇晃描金绘扇，做嘘状：“你不忍心伤我……”气息凝滞，低头方见，成型的红光争先恐后涌入锁骨下三寸贯穿墨色布料，诡异在没有鲜血没有痛感，只有——周身无力的乏困和蠢蠢欲动的渴求。
花蕊艳姿诡异，看他的眼里只有不屑：“人间封王，最不该妄自揣度天机。我只以血咒剑，从此世人只见你险恶一面。”
天地淡然隐去，虚空中突现不明飞山，四境结界束缚蠢蠢欲动的雷罚，滔天怒意惊动远古神祇，一时八方异动龙吟凤舞，似有——参拜之意。
金华殿丝竹管弦歌舞升平之景不复，东荒一十六国君王帝胄之流，不顾仪容叩首尘埃，护脉神灵二祖闻风而动，可那异象转瞬即逝，湛蓝天幕偶掠飞鸟，云雀惊啼婉转娥眉，万事万物宁静致远循着过往的规律不动声色。
众人兀自长吁，重整仪容堆砌笑意再度言欢，金珠落玉盘，舞宴重开，素衣薄纱的美人儿鱼贯而入，一尺六寸的小蛮腰，半露微露，羽袂扬，天花散，沉香屑在舞曲最后一步停下前被绘出展翅的凤——千金难求的《凤来仪》，相传为前朝安妃邀宠之舞，万寿节，四海八荒百十国持节来贺，容颜妖娆的安氏，在经久未平的歌舞余兴中随帝王步丹陛入龙座，荣宠数月，伊人因妒香消玉殒，《凤来仪》失传。
从前的徐氏善舞，前唐宫廷舞曲在与他共枕眠的日子一支支在榻上习来，金镶玉的榻，兽毛皮为幔，九华帐风月情浓醉生梦死。可她不会《凤来仪》，天下独一无二的舞与曲，是后来容颜陌生的花蕊，在他数次提及之后交出的孤本，说是来自异邦的名伶之手，今日，是他封后大典最华贵的落幕。
恍惚间，大半事背离原有的轨道，那个红衣如火的仙人，她真的，不是送他一场绮丽的梦？
难料的想法在脑间凝结成形，孟昶轻轻抓住国后垂在广袖下的手：“绿萝，本王听说在北齐，皇室会豢养能通阴阳的术师，出嫁的公主也会将所养的术师带在身边，可真？可假？”
国后面露惊诧，凤冠上流苏微摆似要否认，身后乌衣乌帽的人已行作了揖：“术师虽通阴阳，但后天修炼不足，并不能真正为国主分担忧虑，祈祷天地神明、探问四海境况，需上国师殿。”
孟昶盯着一缕银发飘出帽檐的男子，问：“你是谁？”
他笑了：“国主不是早有答案。天命师逆天行事泄露天机，自接手国师殿便被上天诅咒，未老先衰，不得善终。不才，恰恰是现任北齐国师无衣，奉我国主之命，护公主安全。”
孟昶看着他青春已去的脸，那双眼睛很明亮，还是青年的意气，却捱不住皱纹遍布带来的老态。被北齐传为神者的无衣，也会因逆天行事被上苍见责，那红衣仙者当日偷天换日是否被神灵察觉，才未能回到十数年前，未能是十数年前那个喜动宜闹绿袍衬得脸庞如花的少女。真的是这样吗？
殿内静的诡异，北齐公主近臣的一头银发如雪缎铺开在乌黑的大地。出动一国国师，莫非西蜀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万年不变的联姻连戏折子都会唱，但天命师如神，神降世，并非好兆。
果然，主未开口宾尚徘徊，喜字贴遍的金华殿被一年轻青衣撞开，国主高高在上俯视跪在凤身正中哭泣不断的宫女，宫女梨花带雨：“夫人，夫人不好了……太医说，夫人要生了。”
花蕊入宫不及七月,承宠虽多,但六月诞子,委实骇人听闻.
青衣哭声渐敛,焦虑的不住磕头：“夫人方才在殿外赏花，突然就腹痛不止，太医来时耽误了，给夫人把脉发现脉象不稳，疑心是被雷电所惊要落胎。可…可夫人她说要保孩子，国主——求您去看看夫人吧——”
十五国使节隔岸观火，历朝历代后宫争宠戏码屡见不鲜，徐氏的贤德之名是天下风闻，原来，女人间永远不缺的才是这样的较量。国后绿萝蛾眉倒竖摆出一国之母的威仪：“贱婢，帝后大婚岂容汝胡言乱语让我西蜀蒙羞，左右给本宫拖下去掌嘴。”
青衣慌乱的哀嚎，使节冷漠的眼神，国后开合的嘴唇，激得帝王愤怒起身，手掌径直拍在御案上：“够了，本王爱妃生死未卜，倘有差错，本王，有何颜面做西蜀的君王。来人，摆驾。”
国主、后、师一行人直入金华殿西侧六宫之首明夷宫，花树簇拥，金箔铺地，龙凤烛绕臂粗细，宫殿内室暗香幽幽，花蕊遍体红绫泛着诡异的血色，仰卧于锦衾间，丽质虽苍白，犹是让天地失色的娇艳。孟昶盯着她已平的小腹，泪容惨淡心似刀割，才刚握住她的手，花蕊开口堵住他：“国主，是个女孩，小小的只有一团，连哭都还不会。”
孟昶左右环顾：“本王和爱妃的孩子，一定是个美人胚子，怎么不见？”
国师无衣得齐主授意，就殿内卜上一卦，霎时魂魄惊飞，为花蕊补上原因：“臣问卦冥府，得知公主魂魄遭恶鬼吞噬，提前投生人世，恐此生难得长命。公主之命犯太岁，祸殃紫微星，恐——”
花蕊侧过头去看银发乌衣的青年，目光意有所指徘徊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北齐国师行将就木，人老难免昏聩，又何以为帝王谋。”淡淡言语，将常年侍君王看惯生杀予夺的无衣惊得变了颜色，更无论须臾间，猛嗅滂泽仙气迫近，目光遥遥，几乎欲对那缓步自偏殿而来的男子行遇仙礼。男子拾阶而上，眉如远山黛，黑眸黑发与世人无异，无衣开天眼窥探仙者真容，紫衣银发的青年俊美无双，额间一抹仙痕若隐若现，无衣还要细看，花蕊在旁轻问：“东华，她如何？”诸多仙迹隐去，再入眼，周遭如常，连天眼，亦不能开。
东华矮身为她掖高锦被，指尖携着脉象，几许，“无甚大碍，母女俱平，我开些药方，稍后兑水煎服。”取朱砂依言如此一二，罔顾众人云袖当风挥臂凝云，霎时举地数尺，仙姿腾云而去，唯虚空中再度掷下一语数字：“多像，毕竟都不是他。”
花蕊拥衾高坐，寡淡如玉质佛雕冰冷无生气。
青衣抱来兀自玩耍的婴儿，小小一团裹在绸衣里，咿咿呀呀要帝王抱。花蕊淡然远目：“乍一看，倒还以为是国后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都说闺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妻，可见国主前世今生，都是忠贞得很。”
她语气飘忽，不似玩笑和醋语，颇有冷眼旁观局外人的疏远，孟昶心里七上八下，遣退一干宫人后落座软榻侧相询。年轻艳丽的女子恭谨以对：“妾幼时曾遇仙于帝王谷，仙人赐引线香，允以三桩心事。妾曾求一世清平主万岁，二求夫荣妻贵高堂康健，三求佑我二孙平安喜乐。”
襁褓内幼小的孩童左右一瞪，哭声呛天。国主在一片手忙脚乱中握紧妻子的衣袖：“爱妃，你说的那帝王谷中仙人名讳东华，要如何寻访，他可知仙中同僚，有一红衣貌美女仙。”
上古神祇东华，自父神创世时诞生于东荒滨海，以杀伐果决扬名立万，曾为天地共主，位居三清天尊、六道主宰之上，后隐遁于三十三天离恨天避世不出。花蕊能一一数来这三界六道人人称畏的尊者轶事无数，却只字不言，良久迫于国主殷切目光，缓缓开口：“仙者有其道，妾为凡胎，怎可窥无上天机。”
说失望，显而易见。孟昶冷冷的看着她，只怕，连眼前这有殊丽姿容的女子，也非凡夫俗子。可是花蕊，你真让我难过，夫妻一场共育儿女，你却不肯告知我真实身份。
殿外，绿萝起先忿忿不平并未惹人注意，直到她恼怒摔了宫人耳光，无衣察觉到被打的青衣竟凭空消失，硕大的皇城屋舍八千过百万的臣民，内廷一十九宫三千青衣数百黄门，无论如何不会静到如同古墓。无衣十指结伽点眉间，缓缓张开适才失效的天眼，所到处，无一不是被定格于时空的携包裹慌乱逃窜的青衣黄门，身后一队训练有序的皇家青衣在天眼下如同尘埃不可见。无衣强行用法术冲击禁系结界，白光所到处人花草树木禽鸟无一不以身体正中龟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华为灰飞，绿萝失声尖叫：“人……人都不见了。”
是镜像术，将现实的人禁锢灵魂，于镜面另一端制出没有思维的镜像人。镜像人可如同常人般生活，只要被控制的本身未收损害，镜像不被利物打破。时空被止步于瞬息，瞬息间岂能让未被控制的人察出端倪。东荒十六国，皆被轻易握于施咒者的股掌之间，三十二帝后护脉神无一异动，背后是怎样庞大到与上天嬉戏的力量？天地共主东华帝君，也不能与这制定冥冥天数的神灵为敌。
梵音浅唱，曼殊罗香自天幕弥漫，西蜀火树银花九宫十八殿，月下花树枝影横疏，传来女童欢声笑语声声不顾尊卑的“孟昶”。孟昶，来抓我呀。孟昶，快来呀。孟昶，追不上我了吧。
人间的帝王，昏聩到可以千金买笑烽台戏诸侯，将泱泱国度的信用和王权的显赫置于宠妃春宵帐暖醉生梦死的眼波中，似乎让爱妾直呼其名也不是什么荒唐举措。转过婆娑树影，看身量不过八九岁的女童还是让无衣吓了一跳，他打破的镜像术，衍生了多少恶果自食？女童金冠华服，面容与年幼的绿萝如出一辙，若是花蕊所生之女，须臾间，怎凭空增了数个年华？若，她才是蜀君真正的爱妾，那这为老不尊的男人，癖好令人作呕。
所幸，女童在见到绿萝的瞬间小嘴一扁就地抽泣起来，等到不明真相的孟昶哄她时，女童哭声更响：“孟昶，母后打我。”情景错愕转变令两旁目睹实情的宫人低头不语。后宫浸淫使身处其间的女子学会用手段博取上位者目光垂帘，这直呼帝王名讳的小公主，却不见得是寻常女儿对父亲的敬与慕。
孟昶大力将她拥入怀中：“好瑶光莫哭，爹爹一会儿将母后罚到佛堂思过给瑶光出气。”银铃般笑语自走远的两人中传来，绿萝扯着无衣的袍子：“国师，那个瑶光，才是真正的花蕊夫人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光阴劫之惊天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