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记》衿佩

4、素雪·四

　　素雪·四
　　邪煞？白玉堂将这两个字在心底琢磨了几个来回，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道：“念琴，你且说说这邪煞之气如何得来？”
　　念琴缓过一口气来，道：“由鲜血得来。利器之灵最易沾染，故此利器修行正道最为不易。若是惩恶扬善，鲜血亦不妨碍，只是你们沾上的邪煞却是来自嗜杀的利器之灵。”
　　二人明悟。展昭握着巨阙若有所思，犹豫道：“这利器看来定是斫云剑了。念琴，依你看巨阙与画影一道，可能降住那斫云剑？”
　　念琴从墙角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试图慢慢靠近展昭和白玉堂，闻听展昭问话顿了一顿而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他们说应当可以。”说着指了指两人手中的剑。
　　展昭将巨阙拿到眼前细看，陪伴他多年的兵器静默无声，剑身厚重，剑刃锋利，剑穗是他母亲在世时为他打的，杏黄的剑穗颜色已经不那么鲜明，显出岁月的痕迹来。巨阙在他身边已逾十年。展昭有些恍惚，余光瞥见白玉堂以手指拨弄着剑穗，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念琴的声音不期然响起：“那个，你们过来坐吧，在外面跑了一天也累了，我，我没事了。”
　　展昭抬眸看去，念琴脸上有些讪讪的，显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反应太过丢脸。展昭不禁莞尔，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唔，你们还要问什么吗？”念琴坐在琴案上，晃荡着两条腿，手指挠了挠脸颊，对上展昭带笑的眼眸，模样有些尴尬。
　　展昭想了想，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白玉堂，白玉堂回了他一个无所谓的眼神，他便对念琴道：“应是没有了。”
　　念琴好似解脱一般呼出一口气，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一张琴出现在琴案上，防尘的绢布悠悠飘起又落下，盖在了琴上。
　　白玉堂冲着展昭挑眉：“明日去见见那沈峻如何？”
　　“正合我意。”
　　次日中午两人算着时间再度去了大相国寺，法事正好刚刚结束，沈峻也还未走，正同欧阳春叙话。欧阳春远远见着二人到访，也不觉得如何意外，笑着给双方引见。
　　沈峻已是不惑之年，须髯稀疏，鬓边生了白发，身形瘦削，精神看着虽然不是大好，却也未见得颓废，可见乃是心性坚强之人。
　　展昭粗粗打量了沈峻一眼，拱手为礼：“沈前辈，久仰。”白玉堂在一旁冷眼看着，不曾出声。
　　欧阳春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五弟性子就这样，沈峻你莫介意。”
　　沈峻笑道：“南侠与白义士真真是后生可畏，这等风采，沈某这等年岁也只见得二位如此，高兴尚且不及，介意什么。二位若是看得起沈某，莫再叫甚前辈，称一声兄长，或是直呼姓名都好啊。”
　　白玉堂盯着沈峻瞧了一会儿，慢悠悠开口：“沈峻，你这人有些意思。”
　　沈峻便笑：“白义士的传闻沈某也听的不少，得白义士一句有些意思，但不知是否当称幸事？”
　　白玉堂眉梢微挑：“缘何不是乐事？”
　　沈峻捻了捻颔下长须：“确然如此，应是乐事。”说着话风一转：“闲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二位是为了这斫云剑来的吧。”
　　展昭毫无隐瞒之意，应道：“正是。沈兄能否说说这斫云剑究竟有何古怪？”
　　沈峻叹气，自与白、展二人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疲惫的神态来：“坐下说吧，只盼你们不当沈某是疯了就好。有时夜间惊醒，听着内子病中咳嗽，也觉得身如梦中，魔怔了。”
　　白玉堂皱眉，道：“任是多稀奇古怪的事，我二人也都见过你尽管说就是，我二人还判断不了么？”
　　四人围着院中石桌坐下，沈峻有些出神，过了好一阵才开口：“是了，你们年轻但也是见过世面的。听闻开封府包大人昼审阳，夜断阴，想必蹊跷之事你们也见过。这斫云剑是言未的，沈某从未有过据为己有之心，当年因此剑与言未起争执，也确实是觉得此剑兆头不大好，只是没料到言未对这剑的执念居然这么深。”
　　白玉堂对这些昨日欧阳春已大略提过的事兴趣缺缺，脸上便有些不耐烦。沈峻说着话，渐渐回过神，注意到白玉堂的神色，意识到自己罗嗦了，索性直接讲起了一直憋在心里不曾对旁人提过的事情来。
　　“斫云剑到我府上之后，家人陆续出了事，沈某原是没想到斫云剑上的，然而、然后有一天夜里，我听见金戈之声惊醒，见到、见到——”沈峻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惊恐，呼吸乍然急促起来，几乎喘不过气来。展昭连忙起身，快步走到沈峻身后，伸掌抵住他背心，一道温和的内力送过去，助沈峻稳下情绪和呼吸。
　　沈峻得展昭相助，很快镇定下来，他向展昭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又继续说道：“我看到斫云剑自己在动，招式似极了言未，细微之处却又看着有些违和，十数招后，斫云剑自行落地，沈某那夜再不敢睡，第二天起就不敢再将剑挂在房中，收到库房锁了起来。原以为这就了结了，谁想去年起，家里值夜的下人间说起库房夜里不时有奇怪的动静，进去检查又什么都没有，沈某猜测，大约又是这把斫云剑了。”
　　沈峻说完，四人均是一阵沉默。良久，欧阳春才开口：“沈峻啊，你从没跟我说过还有这么一桩事。”
　　沈峻听了，苦笑不止：“说了谁信呢？如今也不过是想着包大人那传言，或许南侠在包大人身边能见过这般古怪之事。”
　　展昭眼神闪了闪，道：“见过。”
　　沈峻精神一振：“南侠这意思是信沈某所言了？”
　　展昭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请恕展某冒昧，沈兄既知此剑古怪，为何不干脆丢弃，再怎么留作纪念，总不及家人安危重要吧？”
　　沈峻神色凄苦：“丢过，怎么可能没丢过，只是明明已经将此剑远远送走，至多三个月又会在库房出现，竟是盯上了我沈家不成！”说到最后，沈峻又是愤怒又是不甘，一掌击在石桌上，竟带下许多石屑来。
　　沈峻深深地呼吸几次，再开口时声音低哑：“就是因此，沈某才将彼时尚无异状的次子送走，责令他没有消息不得再回沈家，如今骨肉分别已是五载了。”说完，沈峻的眼里已有泪光翻涌，却强忍着不曾真的落下。
　　展昭和白玉堂都还年轻，也没有子嗣，自然不能那么深刻地体会沈峻的感受，但沈峻的痛苦那么深重，引得他们也心头沉沉，好似闷了一块巨石。
　　白玉堂思虑片刻，望向展昭，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也同自己有了同样的想法，便开口道：“你把斫云剑交给我二人保管如何？”
　　沈峻惊疑不定地看向白玉堂，又将目光转向展昭，发现他二人俱是一般无二的淡然镇定，不似信口胡说，便有些犹豫不决，斫云剑是害人的玩意定是不假，若是交给别人保管，自己一家岂不是有了解脱的希望，但这不是害了人家吗？沈峻心里天人交战，完全下不了决心。
　　展昭想了想，迟疑地开口：“嗯，我二人住在开封府，有包大人坐镇，想来正气浩然，震慑区区一把铸成不过百年的剑，应是不必多虑的。”
　　沈峻摇了摇头：“你也说了应是，到底不是万全。你们还有那么好前程，包大人是百姓的青天，更不能有万一。是了，也不能再留在大相国寺，沈某再试试能不能将这剑扔了。”
　　“沈兄，你这是何必，你将剑交给我们，我二人或许有办法可以一试。”展昭劝道。
　　沈峻摆了摆手：“容我再想想罢。”
　　展昭还待说些什么，白玉堂忽然伸手过来，在他掌心里画了几笔，展昭会意，不再说什么，只道：“那沈兄好好想想，展某也不便强求。对了，听闻尊夫人病着，不知如今情形怎样，可有好转？公孙先生不日即归，届时可请先生看看，公孙先生医术甚是高明，或可为尊夫人一解病痛也说不定。”
　　沈峻又是一声叹息：“内子日渐病笃，沉疴难起，前日请了郎中诊脉，说是如今只能是拿人参吊着命罢了，也不知能再撑几天。”
　　展昭闻言便有些后悔自己一句话又勾起了沈峻心中痛事，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在欧阳春的示意下和白玉堂一起告辞离开，让欧阳春去开导沈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个小时要出发，总算没有食言，我去眯一会儿……写出一身白毛汗，来不及抓虫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