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谁共》乔诗琪

5、第五章

　　我们这一届的艺术生大约五六个，另外有两个是复读生，一个叫江艳，一个叫林清扬。这两个人都个性鲜明，讲得直白点就是有点与众不同。特别是那个林清扬，个子高瘦，总爱穿着直筒牛仔裤，上身穿件合体的军色上衣，陆军装头发下有个宽广的额头，清秀的眉毛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一排洁白的牙齿经常在他帅气的脸上咧出来，嘿嘿的笑上几声，高深莫测的样子让我老觉得他城府很深。而江艳则不然，她喜欢穿着素色的格子上衣，把上衣束在灰色的伞型裙里，略有棱角的脸上长着高高的鼻子，深凹的眼眶里长着一双深情的眼睛，加上那头细软天生卷曲的头发，活脱脱一个外国混血儿般让人喜爱。

　　四楼教学楼里腾出的一间教室是画室，美术艺术生都是在每天下午最后那节自习课集结在那里自习。说是自习，那是因为老师总是在布置我们画某个石膏像后就消失了，难得他会蹲守在那里给我们讲评一下。这样，自然而然，江艳和林清扬就成了我们的临时老师，为了巴结他俩，大家总是师哥师姐的一番讨好。

　　我不喜欢刻意去接近他们，总是低头画自己的。素描讲究黑白灰之间光影的结合，与我画白描的技法大相径庭，弄得我常常不知所措，画出来的石膏像刻板而没有空间感。可是，我宁愿偷偷的观察他们如何下笔，也不愿意打断他们让他们对我的画评头论足。这除了自尊心作祟，还有就是确实嘴笨，不知如何开口去请教。

　　也许我的安静跟别人有点不一样，林清扬似乎为了激励我总是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偶尔拧过头来跟我笑笑，这样一来，我更害怕跟他说话了。有种莫名的紧张，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有时候，我们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总是就着自己的性子做着很顺其自然的事。然而，生命里什么时候出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却像是事先安排好的，来得是那么按部就班。

　　某天的自习课，温老师没有走开，布置完任务安静的坐在我们几个人的身后。因为有他在场，平常有点喧闹的画室变得安静异常，只听得到中华牌B型笔在4开画纸上沙沙的排线声。静物台上摆着的是大卫石膏头像，这尊米开朗基罗创作的英雄少年雕像本应全身，但我们艺考一般都是考头像，所以我们要练习画的是他的人头石膏像。这个即将迎战的少年，目光炯炯，双眉紧锁，头部微微俯视，肌肉紧张，一副准备用力投石的状态。这时的我，也是肌肉紧张，全神贯注的力求画得更好。

　　半晌，温老师走到林清扬的身后，举起手来敲击了几下手掌，招呼大家围过来听他讲解。

　　“大家先不画了，放下手中的画笔，过来一下！”

　　我们一圈围了过来，听到别人说：“呀，画得真不错！”

　　“画石膏像，首先是从整体到局部，然后再从轮廓到深入刻画处理，应该至始至终都顾全整体局面，而不能从局部入手。从整体出发，这个是素描造型最基本而又最重要的。”温老师神情严肃的说完手往林清扬的画上一指，继续说：“清扬毕竟是考过艺院的学生，他的基本功比较扎实。大家看他画的大卫，非常整体，透视结构也很合理，整体与细节处的色块铺垫也层次分明，这除了对静物的观察把控，平常的临摹也非常重要。”

　　我偷偷的瞄了眼林清扬，他正咧开嘴露出他那排洁白的牙齿嘿嘿的讪笑。

　　“大家不懂的要以师哥师姐为榜样，多问多练习。”说完，温老师挥了挥手，抛下一句：你们继续就没了踪影。

　　那时，课堂上鲜有看到温老师跟谁指导，平常连他的影子都难见到，即使来了兴趣也是自己闷头自画，我们只能静静的挤在他身后偷师。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这哪叫教啊！可是这样的学习班是你自愿来的，他也没有额外收你的费用，大家能怎么样呢？九十年代初，艺术院校出来的人那是凤毛麟角，加上有艺术气质这么一说，看到温老师那副自信满满，桀骜不驯的模样，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大家都爱跟林清扬搭讪，为的就是他能多传授点技法。我则不然。米开朗基罗不是说过：临摹可以使聪明的人轻易获得成功。我就想做那个聪明的人。因此，我还是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这天的自习课，因为年段搞排球比赛我早早的收拾了画笔和画架，想不到林清扬比我动作还利索，两三下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抢先一步离开了画室。我忽然有种莫名的轻松，哼着曲连蹦带跳地来到操场边上，这时林清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在我身后说：“嗨！什么高兴得能让你唱起歌来？”

　　“你管得着吗？”我有点恼怒。

　　“干嘛总是冷若冰霜唷，你认为这就是气质吗？”他这口气大有挑衅之意。我头一甩，走快几步不想理他。

　　他快步追了上来，与我并排着走在一起，说：“你哥是不是叫麦家壮？”这么一问，我惊讶的停下了脚步。他赶紧说“我哥跟他以前是同学，我哥有跟我们聊天的时候说起过他。”

　　他终于撬开了我的嘴，“他说我哥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说他脑子活，呵呵。”他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式笑容。不知怎的，阳光下看他的笑容，竟然感觉有一丝甜。

　　远处一圈同学把排球场围得水泻不通，冼静正冲我招手，我笑盈盈的跑了过去，把林清扬忘在了脑后。

　　中秋节，难得一家齐人吃饭。席间大家话便多了起来。爸爸问：琪琪，近来画画有没有进步呀？想考那间艺术院校呀？妈妈说：家壮呀，单位效益好不好，有女朋友没有？哥哥说：妈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呀？能买部双缸洗衣机不？吧嗒吧嗒说过不停！我忽然想起林清扬说他哥认识家壮，揪住空挡问：“家壮，你认识林清扬他哥吗？”

　　“谁林清扬啊？我不认识他。什么人？”

　　“同届补习班的同学，他说他哥认识你。”

　　“哦，会不会他哥叫林清风？林清风我认识。他说我什么啦？”

　　“哦，他说你很精明！”

　　“哈哈，这小子，难得还会在人前赞扬我。他可是真正的公子哥，他爸是县人大主任咧，公子哥犯起牛脾气来可倔了。”

　　原来他爸是官呀，我暗暗的想。这林清扬好像也没什么架子呀，整天笑嘻嘻的，也不知道乐个啥。也许，要真正了解和认识一个人还真的不容易。

　　“爸，我辞职了！”家壮忽然说。我爸正含在嘴里的红枚香槟立马喷了出来，叫到：“你说什么？”我妈把眼睛瞪得老大，举在半空的筷子停在那里，看着家壮。我盯着他们，觉得有点夸张和滑稽。

　　“我是说我辞职了！再也不要去联防队去上班了。现在的我跟几个朋友合伙做生意，贩卖服装倒卖磁带和CD。”家壮眉飞色舞，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爸爸老羞成怒，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你知不知这个工作的来之不易？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有没跟我商量一下？你把你老子的脸放哪了，哈？”这份工作确实来之不易。县里公安局招收联防队员，大都是退伍军人或是有过硬素质的单位里抽调的联防员，这些人就是未来的警察候补。既不是退伍军人也不是科班出身，要不是老爸做了十几年的联防先进工作者，家壮一个高中毕业生确实没有资格在里面上班。

　　爸爸的脸色青紫，气得拍了一巴掌家壮的手放下来了还在发抖。妈妈赶紧解围，说“都已经发生了就不要生气了。老麦，其实，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好，虽然名声不是很好听，但确实比你们赚得多，又不用准点上班，又不会被谁扣工资的，都是自己顾自己。只要勤快，不愁找不到吃的，你说是吗？”

　　“是呀，爸。你说你一个月累死累活赚个两百来块，多久才能买上一台彩电，又多久才能买上一台洗衣机？”

　　“前途不是用钱去衡量的，你们鼠目寸光！”爸爸仍然很生气。

　　“我只知道生活要享受！”家壮理直气壮。

　　“从来都是先苦后甜。没有保障的享受到后来只有先甜后苦！”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中秋难得高兴，你们父子俩就安静点把饭吃完了吧。”

　　“你吃得下你吃！”父亲点了根烟，生闷气走了。

　　晚上不要上自修，吃完饭躺在自己的床上伸了个懒腰。伸手碰到个一个像书本一样的大信封，拿到台灯下细看，上面用清丽的行书写着单位大院的地址，收件人是我。谁呢？我细看寄件人落款，上面用英文字母写着QY，有点特务暗号的意思。我微笑着用手随意的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印着美丽天鹅的贺卡。打开贺卡，里面印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一行字。再看空白处，有一只用彩色笔画的卡通猫，扛着一朵花儿笑盈盈，活像《猫和老鼠》里那只妩媚的女猫看着汤姆的眼神。

　　细看还是没有落款，谁呢？我把这事告诉冼静，她说，肯定是有人喜欢上你了。看看平常谁对你比较热心的人，也许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