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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菩萨蛮6 ...

  •   及普楚尔别了心上人,回到慈宁宫中复旨,太皇太后听着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双目似睁非睁,探寻的眼神地不住上下打量着普楚尔。
      普楚尔见状,越发心慌意乱起来,只得低头回禀道:“皇上进了些酥酪便安置了。奴婢出来时候,已经无大碍了。只是命奴婢回禀主子切勿惦念烦忧,明儿早便亲来请安。”
      太皇太后略一诧异,便点了点头,道:“哀家生病时,是丫头你侍奉才好了的;皇上这回身上发热,竟你一去便又立时好了。”淡淡一笑,复又说道:“可见你竟是主子们的福星了。”一时,那探寻的目光中竟有了几丝敬畏和不安!
      普楚尔忙福了一回,低声恭肃禀道:“奴婢不敢。”
      太皇太后见着她唯唯诺诺胆怯的模样,忽又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柔声道:“这一段你也跟着劳乏了些,只当恩赏你吧。额森亲王明天一早便将抵达京城,这天气一天天热了,住在藩邸里,只怕额森也是活受罪,不如跟着哀家一同住到西苑去避避这宫里闷煞人的暑气。那里有很大的湖面,还有山,虽比不得蒙古草原,到底风凉些。帝苑里修的永安寺里也供奉着菩萨,住着也干净。”又另有所思般打量了她一眼,方才继续言道:“你和瑞雪儿、喜雨儿等几个都一道跟过去伺候,也见识些,好好看看哀家的五龙亭,到底是怎样一个万般乘心的好去处?——”本是喜笑颜开地说着的,却突然呛了似的嗓音一哽,已在唇畔的话竟说不下去了。
      普楚尔忙谢恩不止,因看太皇太后刚才说得兴致极高,便跟着逢迎道:“主子喜欢的,自然是上好的。奴婢竟有这等福气亲眼见着。”
      太皇太后不再言语,微微阖了双目,摆摆手示意普楚尔跪安退下。一时又不叫人进来伺候安置,孤单单地静坐在空荡荡的暖阁正中那熠熠生辉的明黄色宝座上,仿佛是一个人独自回味那朝思暮想的五龙亭一般。
      普楚尔离了太皇太后,便转身奔苏麻喇姑的住处回事。因想起刚在乾清宫跪安前,康熙的叮嘱:但凡以后朕这里有什么不自在,切记不可回了苏摩尔额今,免得无端担忧。
      惴惴不安地进了门,一眼见着苏麻喇姑正跪在佛像前数珠祷告,便立刻轻手轻脚地挪进来,靠墙侍立着唯恐惊扰了姑姑礼佛。
      饶是这样,苏麻喇姑仍然立刻便感觉到了。忙张开了眼睛,回身见是普楚尔,立刻忙不迭地一叠声地问着:“皇上如何了?身子可好些?太医如何说的?竟究竟用不用进药?可曾安置了?谁在跟前服侍的?——”待还要问下去,却见普楚尔咬紧了唇角强忍着笑意,便佯怒白了她一眼,一时又撑不住自己也气得笑了起来:
      “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看见龙体偶感微痒,不知跟着着急,还偷着笑姑姑。可见平日里同你说的那些侍上以恭的话,也都做耳旁风听了。”
      普楚尔知是苏麻喇姑故意怄她,故而并不惧怕。依旧笑吟吟地把回太皇太后的话,又回了一遍,只是将皇上的形容描述得更加细致具体,又添加了些“已然大好了!”、“病了便不曾再操劳国事——”等些安慰的话,哄了苏麻喇姑踏心。
      苏麻喇姑尚犹觉得普楚尔回的不足,又一一细细地问过,听见果然是无大碍的,方才放心下来,一时方觉出一双腿早已在佛前跪得麻木了,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普楚尔忙快步过来扶持着,双臂小心地托着苏麻喇姑清瘦纤柔的身子,慢步向榻上挪去。
      待苏麻喇姑坐定了,便立即俯身蹲在榻前,悉心地轻轻捶起腿来。
      捶了一时,苏麻喇姑的腿上方有了知觉。忙拉着了普楚尔道乏:“何至如此?可见姑姑是老迈无用之极了。只是平日里,皇上即便有个头痛脑热,老主子从不使人告诉我,只是怕我着急——今儿猛地听你说了,心里只是惦念着皇上。毕竟是我……一把拉扯着长大的,所以比别的奴才尽心些个。”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普楚尔忙着又劝慰了一番,见好些了,便有心说些高兴的事来给苏麻喇姑听听,以解烦忧。想了想,便眉飞色舞地小声道:“回姑姑,刚才复旨时,太皇太后说等明儿额森亲王来了,咱们跟着主子们一道到西苑住着呢。说是又风凉,又干净,有山、有湖、有喇嘛庙,说是暑夏时节,竟像咱们草原那般凉快!还有个五龙亭,听主子的话,竟是人间再难有的好去处,仿佛强过这紫禁城去呢!姑姑想必是去过的,可否给普楚尔讲解一回,竟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说着,娇憨地一笑,略带羞涩地斜睨了苏麻喇姑一眼。却发现苏麻喇姑苍白着脸怔怔地听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普楚尔一时惶惑,不知哪里言多有失,冒犯了苏麻喇姑,急得一张小脸红通通发燥,扑嗵一声跪倒在苏麻喇姑面前,哀道:“姑姑赎罪,奴婢冒失了。请姑姑——”
      未及说完,苏麻喇姑已回转过来神色,双手急急地搀扶道:“这丫头,差事当得倒罢了,哪里就吓成了这样?姑姑刚跪得时候久了,头脑有些懵懵懂懂的,一时未听清你的话。——是说主子要去五龙亭么?”
      见普楚尔胆怯地点了点头,便拽了她坐在身边,摩挲着她白皙细嫩的双手,那素日不离身的青金石手串,无声地顺着纤细的手臂滑落在两人眼前,颗颗晶圆的珠子上细碎的金色或明或暗,任有些旧了却仍是明艳夺目。
      “五龙亭么,姑姑自然是去过的。那是主子最喜欢的去处。咱们满蒙人,祖祖辈辈在森林、草原生息,最耐不得热的。自打进关,一到暑夏时候,主子身子就委顿得很。只相中了这一处前明的离宫别院,修缮了专用来消暑度夏。顺治八年,王爷……”自知语失,忙掩过不提。见普楚尔听得入迷,没甚反应,方才娓娓继续道来:“着人扒了前明的泰素殿,照着盛京宫城修的,一溜儿临湖的五个亭子,飞金走彩,曲桥连缀,若浮若动,酷似游龙戏水,既借了盛京的宫殿的神韵,又精巧夺目,真是匠心独具!主子那时也就太后这么个岁数,风华正茂,又兼才智出众,虽是妇人,却极有见识。一见就爱得什么似的!自打修好了,年年都是必要去的,几十年来每个暑夏,姑姑都陪了主子坐在亭子里或说话,或观景,或……”一时,也说不下去了。见普楚尔仍睁大了眼睛,只是兴奋好奇,便强挣着笑道:“人老了,精力不及,也说不清楚了,及到时一见,便都知道了。”及见着普楚尔一脸的扫兴,只当作孩子气地好笑,揶揄道:“你看你,刚一说说便兴冲冲的,及真的进去了,怕是玩儿心上来,差事上倒指望不上了!不如仍回了主子,还留在这里吧。”说着,便起身佯作过去回事。
      “姑姑!何苦——”普楚尔正在兴头上,听见不能出宫的话,一时情急,竟一把握住了苏麻喇姑的手腕子。待听着苏麻喇姑笑出了声,便恼羞地红了脸,娇嗔着:“姑姑何苦怄人家!”说罢,也不好意思起来,菱唇微翘,轻轻笑了——

      “噗哧——”
      天渐渐长了,晚间无事,无双正穿着半新不旧的鹅黄色宫绸袄裙,带着轻寒、白(bo)露等几个丫鬟、嬷嬷,一并盘坐在炕上做些针线,忽然听见后窗外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
      众人皆听见了,只是未见无双发话,不敢抬头言语。
      一时不知是些什么,忙托说身上乏了,遣了下人们到外间去了。自己却屏气立在窗前,侧耳倾听外面的人究竟是谁,又说些什么。
      “你们王爷真是怪性。”一个声音轻蔑不屑地说。“人既今晚就来了,不差人先回宫里去,倒要请我。”声音倒是耳熟,只因着说的蒙古话,无双倒有些吃不准是谁了。
      “王爷,好憨直——”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却是全然陌生的。只是蒙语说得明显更熟络,语速飞快、声音又低,无双听着不禁有些吃力。只断断续续地听道:
      “王爷二更天乘了小轿过去,……我们王爷自然有……王爷一定要去……”
      另一个声音愈发不耐烦起来,急促地催着道:“知道了!你赶快走吧。府里的人万一看见了不好……”及说至这句话,无双就已听得清清楚楚,端的是恭亲王爷常宁无疑了。
      “可见常日里向普楚尔姐姐学的这些蒙古话,果然是有用处的。”无双冷冷地想。
      心里暗自寻思着:真是咄咄怪事!这恭亲王爷那样的品貌,那样的爵位,怎会是平日里这般一副浪荡公子的不羁形骸?自己清楚记得当日初见时,他的诗词功底虽称不上高深,但是出口机敏对答如流的,绝非常人以为的一介武夫、草包饭袋。自己在这里已有了一段时日,从他为自己布置的住处、摆设,皆可见品味不俗;却为何又装作一副斗鸡走狗的市井之态?虽娶了一屋子的姬妾,却也不大见怎样热络宠幸,平日里大多都是独宿外间的。外间伺候的几个通房丫鬟,平日里冷眼看着,也都是规矩本分、姿色平平,未曾听见说哪个受了专房之宠。府里女人虽多,但在满洲的年轻王公亲贵中,也算不得什么,怎么好好的就至于逼死了嫡福晋呢?
      种种不解,皆是无双平日观察所见所闻存疑之处。因碍着毕竟不是亲兄妹,到底不好多问,只是踏实一心地襄理这府里的家务,帮衬着长史、总管照料王爷起居。
      到底事关宫闱,打听得多了反而不好。
      轻摇了下头,刚要转身离去,突然心里念头一闪,愣在那里暗叹道:
      “这来寻常宁深夜出去叙话的,该不是那炙手可热、即将进京朝奉的喀尔沁王爷吧?”
      思及至此,便先唬得自己手脚冰冷,头皮发麻起来。

      一个人呆坐在榻上寻思、权衡着利弊得失,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起来。及到了夜深时分,丫头们几番进来伺候安置,无双皆不耐烦地撵了出去。下人们见了一贯性子和顺、进退有度的无双格格,突然间暴躁了起来,心里不住都纳起闷来。
      眼见着夜深人静,渐渐觉得有些凉了。轻寒悄声进来,拿了一件银红色满绣牡丹、海棠的“富贵满堂”窄褃小袄,慢慢披在无双身上。只是仍不见动一动,口里忍不住劝道:
      “格格,仔细夜里风凉——”因轻寒是最贴心的,平日里多不避讳,故而无双没有皱眉赶着跪安了去。缓缓伸出了嫩藕一样的手臂,由着轻寒服侍着系穿好了小袄,自己却一动不动地只管出神,倒叫轻寒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格格,都快二更天了,奴婢服侍着早些安置了吧。”陪着呆了一会子,轻寒忍不住又轻声劝说道。
      “哦?快二更了?”无双惊呼了一句,倒把轻寒吓了一跳,只是不知这素日里最是少年老成的格格,今儿是怎么了?
      无暇多想,无双心里便暗自拿定了主意。思忖道:“依着规矩,我这未出嫁姑娘所住小院落,原在府里最深处,最是僻静的,平日便是亲王、内眷们也少有过来。只是挨着后小门近些,平日里又都不开。刚恭亲王必是悄悄开了小门,迎了那神秘的远客,又悄悄送了出去。因料定这里少有人经过,避人耳目,倒比书房安全。便是碰见了人,也多是内眷、仆役,没有听得懂蒙古话的,方才在这里说了些最要紧的话。却万般未曾想到机缘如此巧合,单被自己这最有心的人听了去——”
      “今夜若任他去了,只怕便是件要命的大事——”
      思至此,便忽地起身,急急挪步往外走。
      “格格——”轻寒越发诧异起来,却不敢问,只紧紧地跟着。
      及走到了门前,无双忽然又转过身来。轻寒躲闪不及,险些撞在身上。顾不得埋怨,径自站在外间穿衣镜前,对照着仔细捋平了鬓发,插紧了满头钗环珠花,自觉容貌端庄,神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刚欲离去,又对着身上那件光鲜红亮、绣满了娇艳春花的紧身小袄,微微蹙起了眉头:
      “巴巴的,怎的就寻了它来穿?”
      轻寒抿嘴“噗哧——”一笑,悄声道:“格格这是怎么了?——,宫里的娘娘、格格最讲究个喜庆,格格却单喜欢那些素净冷清的。太后虽不说什么,却也挨了教习嬷嬷们多少数落?这次跟着苏摩尔姑姑出来,格格亲命奴婢们多带些艳色服饰,为着少惹是非。——格格也别动气,等过些日子庆典过去了,奴婢再回宫去给格格取那些素净衣裳来。”
      “等到了那时,只怕就都来不及了。”无双自语般低声接了一句,便立即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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