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菩萨蛮5 ...
-
“怎么说?”康熙轻声问道。见普楚尔妩媚娇俏脸上,满是惊愕,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却是面色惨白如雪。
“我,……奴婢,……”她吱吱唔唔地,言不成句,一时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康熙见状心里一阵怜惜,一把便拦进了怀里。一时,便觉得怀里那酥酥软软的身子,只是抖若寒蝉。心疼得越发不忍惊吓了她,只管紧紧抱着。
“额今怎么?”他望着她,温存地笑,仿佛真的听错了。
(蒙语:阿姐:俄云;母亲:额今。)
“额今——”她惊魂未定。娇喘不止,一时不知所措。半天方平静些,喃喃道:“请皇上息怒。奴婢的额今说,当年也是见过更根公主的。”她拼命编下去,拼命维持着镇静。
“哦?——”他乐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倒要看看她能说些什么。
“更根公主如何呢?”他揶揄地问,心里忍不住想笑。一生天生宽大的手掌,止不住抚摸着怀里那玲珑曼妙的曲线。
“皇上——”她冰凉颤抖的十指都覆在他手上——她又抓住了他的手,阻止着他继续深入的侵袭。感觉到他掌心的燥热,她愈发喘息不止道:“额今说,更根公主是察哈尔最尊贵的女人。”她颤巍巍地答道,只是不肯放开了他。
呵呵——他笑得出了声。
由着她滑腻绵软的小手紧紧禁锢着自己,他端坐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更根公主看着敦肃恭顺,可不象卿这般明艳动人啊——本来,阿布鼐是想把更根公主嫁与朕的。”他淡淡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双乌如点漆的眸子深邃如潭,定定地仿佛嵌进她的心底。
“哦——”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只是再不敢冒冒失失地说话了。眼神里的好奇和惊叹,却是如同春夜初雷一般,在他眼前闪烁耀照。
“惊吓到你了吗?——在更根公主嫁给朕的堂兄庄亲王之前,朕并未曾见过她。不过,就算更根公主长成了天仙一般的模样,太皇太后也是不会俯允我与她的亲事。知道为什么吗?”他敛起了笑容,松开了与她纠缠在一起的双手,正言款款道。
她摇了摇头。即便她知道,也再不会任着性子,愚蠢地冒犯了他、冒犯了命运。这个故事,已经浸染了太多的血腥,现在又何须让这血腥玷污了自己近在咫尺的幸福,玷污了一网情深的他。
只听见他低声说道:“察哈尔公主的身份是最为尊贵的,如若嫁进宫中,便非皇后大位不可。册封察哈尔公主做一名普通的庶妃,便形同朕侮辱了所有的蒙古贵族,同时与北方的万里草原宣战。朕和大清都冒不起这个风险。——但是,如果更根公主做了大清的皇后,那么太皇太后的蒙古喀尔沁部与大清的姻盟便成了一张废纸。在察哈尔这至尊至贵的黄金家族嫡系后代面前,喀尔沁不过也是身份稍许高贵的奴仆。朕方在亲政之初根基未稳,太皇太后和喀尔沁的支持,对朕至关重要。故而,即便深知内情又当如何?更况且太皇太后是抚育朕恩情至深的皇祖母呢?——告诉朕,除了妥协,又当如何?”他紧紧地拥着她,视线飘向窗外,静静地说。仿佛如烟往事重新浮现眼前;仿佛怀里柔顺的美人已化作屏藩北疆的万里沃野;仿佛他们已经相濡以沫、生死与共。
“有时朕甚至会想,如果布尔尼不谋反会怎么样?”康熙沉吟着说道。普楚尔愣愣的听着,仿佛心都被他掏空了。
“如果布尔尼不愚蠢地谋反,朕能原谅阿布鼐对大清的羞辱吗?——”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良久不语,目光重新落定在那只光洁莹润的玉碗上。
“看看这阿布鼐进献给朕的,宋朝大内所珍藏的玉碗。这价值连城的礼物,也是在无言地向朕和大清示威啊——仿佛这上面写着的的‘一捧雪’,无不在告示着天下臣民:察哈尔是大元的继承者。血统玉洁冰清高贵得紧啊!”他挑起唇角动容一笑,眼里却凌厉冷漠,形如利剑出鞘时宝光一闪。
“阿布鼐傲慢自负,羞辱了朕。羞辱了大清。玛格塔长公主是朕的亲姑母,是太宗皇帝的嫡亲长女,大清的固伦公主。额哲薨逝后,先帝令玛格塔公主改嫁给阿布鼐,并赐予阿布鼐承袭了察哈尔亲王的爵位,成为与土谢图汗等等位并尊的大扎萨克汗。这本是天大的荣宠,可惜阿布鼐并不懂得惜福感恩。仿佛大清皇帝给予的一切恩赐都及不上他身上流的黄金血统珍贵。阿布鼐与玛格塔公主共诞育了二子一女,阿布鼐自视高贵,为了羞辱朕和大清,玛格塔长公主病逝后,他将玛格塔所生幼子罗布藏赶出王庭,交给布尔尼抚育,自己却终日与庶妃厮混。嫡亲的更根公主倒罢了,反上了折子,欲将兀良哈公主的名号赐予尚在襁褓中的那位庶出的斡哥岱乌珍公主——”
“太皇太后和朕自然是不能恩准。”他转过头,回身定定地望着她,眼神里的光芒那样迟疑和飘摇不定,迥异于平日里的从容不迫、淡然若定,几乎不象是康熙大帝了。她的面庞依旧艳若谪仙,而那双撩人心魄的如丝眉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楚和悲伤,却显得格外刺目。偎依在他怀里那娇柔的胴体,瑟瑟抖若秋蝉,如同弃儿般楚楚生怜。他心生一阵酸楚,软化了钢铁一般的决绝——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头。
缓慢得如同流逝的岁月。
缓慢得如同凝涩的残血。
只是探向她的手,依旧热切有力,依旧紧迫霸道,似乎依旧无声地向命运争夺着她。
似乎有些艰难和羞涩,他的心在她亦不可及的深处,仿佛迟疑了很久,他终于俯下了身躯,唇瓣终于覆上了她的。
那样轻柔和缓,如同低语,如同抚慰——
迎着他如同微风拂面的轻吻,深深偎依在温暖厚实的臂膀里,她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无法面对他所提及的往事,无法面对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和痛彻心肺的伤痕。只凭借不染纤尘的那一颗纯净如水、温婉如玉的心,感受着他——
她沉浸在他的柔情中,他灵动温暖的舌徘徊在她的唇畔轻柔舔舐,仿佛疗拭她心头的累累伤痕。她深受蛊惑,不自觉地回应着他。一时间,她有些恍惚,几乎感觉到了他的歉意——
而这,又绝非可能。
“布尔尼和罗布藏兵败被杀,阿布鼐亦赐死狱中。朕命人将他们皆安葬在玛格塔长公主陵寝旁,并命当地官员每年逢时祭祀,祭仪仍用公主额驸礼。此地至此被当地人称作公主岭(陵)。”他埋首在她的颌下,轻声诉说着。
“可惜——斡哥岱乌珍公主却丧生战乱,尸首无还。图海将军率领的家奴兵丁,当时已杀红了眼——”他吻了吻她头顶的乌发,信手拈起她鬓角垂落的一缕曼曼青丝,缓缓揉卷把玩。
“朕心亦痛……但作为帝王,万民之父母,朕无从后悔。或许朕可以原谅阿布鼐轻慢了康熙皇帝,但却绝不容许任何人轻慢了大清帝国!绝不允许!”他坐直了身子,语气坚定果决地如同宣言,神情如钢铁一般硬朗,如热血一般激昂。她的心轻轻一颤,身体在他怀里打了一个冷战——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吧,”他感觉到她的变化,嗓音缓和了一些:“否则此刻,卿又怎能贴心贴意地在朕身边?也因着这份贴心,朕相信,朕没做错!朕能施雷霆风暴之惩处,也能赐春风雨露之天恩。天下万民,顺从者,朕之子民;忤逆者,视若大清死敌。而敌,——必死!”他威严镇定地说着,神情如同每日里在朝堂上那般华贵雍容、君临天下一般逼人。目光重又淡定不迫,重又威严从容。
静了一刻,康熙方才垂下眼帘,望向怀里被烛光映得红润中透显晶莹的倾国之姿,心里不免复又缠绵怜爱起来。刚刚听到的悲伤的“故事”,令那平日里清纯妩媚的容颜平添了一丝哀婉凄美。而自己豪情万丈的肺腑倾诉,却又令她——
她张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回望向他,那蔚蓝的瞳膜与沉静的大红宫灯相映,如同雨后的斑澜如幻的彩虹。
目光透过眼里蒙着的一层细细的雾水,依旧温情如乳。细腻、甘美地缓缓流向他的心田,抚慰着他被供奉在天际的、世人难测的君心,抚慰着那藏在高傲之后的,深深的、深深的寂寞和哀伤——
一时间,他不确定自己的眼神告诉了她些什么;但却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了——怜悯!
他看着她,唇角撩起一丝微微笑意,一双乌眸灿若星辰。
他的心却忍不住——哭了。
只为了此刻灵魂的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