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菩萨蛮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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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楚尔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心中既是焦虑又是欢喜，一时又怕人看出什么，忙心里劝着自己沉住了气。定住了心神，方才到了苏麻喇姑的房里回话。
苏麻喇姑听见说康熙身上突然发热，心里发急，一口气憋在心里，脸上顿时涨得发紫。唬得普楚尔手上忙着给抹娑前胸后背，嘴里一个劲儿地劝慰安抚，一时气喘匀了，颜色和缓些，只还是急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姑别急！太后说，乾清宫回话的人说了，太医已请过脉，说是无大碍的。一会儿，普楚尔便过那边去，详细探问，回来便立时禀报姑姑。姑姑请放宽心些，眼下事情正多，姑姑可千万担待贵体，别存了心火才好！”普楚尔不住地劝着，眼见苏麻喇姑缓过些了，方才松了口气，又赶忙端过了一盏热茶奉上。苏麻喇姑吃了一口，就摆了摆手，普楚尔慌忙着又撤了去。
一时好些了，苏麻喇姑方才抬起了头，一双早已淡然世外的美目里竟满含了热泪，普楚尔见了心里又是一惊，只得默不作声听着苏麻喇姑叹息着诉道：
“你别怕。姑姑只是吓怕了。当年他方才断奶，就被那狠心的女人……”说着，自知语失，忙又垂下头，独自叹息饮泣。待眼里的泪干了，方才继续说道：“几个少主子里头，皇上最是可怜。自小儿，便离了亲人在外面避痘，就是妈妈（乳母）、太监照顾，哪儿有个热乎气儿呢……一时，竟真的得了天花，来势凶险，连太医都摇了头。亏着老天保佑，皇上福大命大造化大，竟挨过了这一劫。若不是……没了，先帝临终前方才见了皇上。躺在榻上，哀哀地说：三阿哥都长这么大了……”说着，不禁伤心得又哭了起来。
普楚尔却已听得愣住了。当初，太皇太后病笃时，倒是听见皇上哭诉过自小赖皇祖母抚育。但万般没有想到：这威风八面、圣光普佑的博格达汗，小时候竟是这般孤苦无依的可怜！又看着苏麻喇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仿佛也有什么不可示人的隐秘和委屈。心里一时更加忧心如焚，恨不能立时便见着心上人。
“奉了太皇太后的密旨，我每日下午独自一人骑马到宫外避痘所去看皇上。一来照顾周全些儿，二来也教他写国语文字。皇上自小便通情达理、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加之刻苦认真，干什么象什么，学什么通什么。现如今人人都夸皇上学问好，国学、汉学都好，连带蒙古文，竟比蒙古大臣们还精通。理藩院大臣们的折子，都要请皇上校验才得颁发。骑射功夫就更是别说，太宗皇帝那四十石的硬弓，只有皇上能用……可当初，都登极了，还没给请过正经师傅……亲政以来，几十年了，日理万机，身边女人虽多，可曾有一个……我真是放不下心啊，只怕到了那世界都只担忧着皇上没个贴心人…..”
后面的话，渐渐淹没在呜咽之中。只说得普楚尔眼圈也红了，低着头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勉力宽慰苏麻喇姑道：
“姑姑，这话言重了。太后说，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壮年，身子好得快。再者，宫里的娘娘们都是谨遵君臣大义地敬着皇上，自然亲切里头抵不上恭顺。等将来有了皇后娘娘，知冷知热地侍奉在跟前，姑姑看着就宽慰了。”
苏麻喇姑冷冷一笑，道：“皇后娘娘……”说到这里便又不提了。转而又对普楚尔说道：“但愿你说的果话能应验就好了。皇上吉人天象，自然也是该有这个福气的。”
普楚尔忙福了一回，接着说道：“姑姑，果真一直这样想着就好了。”
苏麻喇姑转过身来，仿佛没见过似的，张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普楚尔，又细细嘱咐了一遍，方才命她去了。
及到了乾清宫已到了掌灯时分。向守卫禀明了来由，方由夹道进来。
院子里的小太监见了普楚尔脚上的五福捧寿鞋，便知道是慈宁宫的大姑姑来了，请个安忙飞也似的进去通禀了李德全。
普楚尔只带了一个小太监跟着，心里虽然急，也少不得依着规矩来，不能任性冒失地进去。
好在不多时，李德全便也撵着小太监出来了，依旧是满脸堆着笑。普楚尔忙着请了安，问道：“太皇太后不放心皇上这里，一来惦念皇上的病，另一重也是恐着皇上净饿饿坏了身子，命奴婢过来，看公公这里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奴婢愚钝，或许能帮着做些粗陋杂事，多少也替公公分些忧烦。”
李德全忙躬着身子谢道：“姑娘哪里话。赶快进去吧，皇上倒是刚用过□□，倒也没听见说什么。可见还是太皇太后知道皇上的心思。姑娘替我们尽了心，先要向姑娘说谢了。”
普楚尔忙又福了一回，见李德全脸色神色焦虑，便猜测康熙的病并不象太后说的那样轻松。心里越发急了，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心不在焉地答道：“皇上还没安置么？请公公快待奴婢进去请了安，若无事倒也好回去复旨，免得主子挂怀。”
“唉，皇上——”李德全重重地叹了口气，边引着普楚尔进到宫内，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好歹也帮着劝劝，只怕皇上还许听得进些——”说着，眼里也红了。
及行至暖阁外，李德全躬身轻声通禀道：“禀皇上，太皇太后遣了跟前姑娘过来探视——”候了一刻，方才听见里面传出康熙的声音：“回去禀告太皇太后，说朕很好，请太皇太后不必介怀，明儿好些了就过去请安的。如敢胡说，扰得太皇太后和太后担忧，便仔细了你们的皮——”
嗓音倒是依旧浑厚沉稳，只是透着疲倦。李德全身上微微一抖，冲着普楚尔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便往门外指，示意两人出去。
普楚尔却立着不动，低头寻思了一刻，咬了咬嘴角，下了决心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提高了嗓音奏道：“回皇上：太皇太后忧心皇上，命奴婢侍奉皇上进些□□，请皇上体察。”
李德全见状，脸色一白，眼神里大惊失色地望着普楚尔。想不出这蒙古丫头怎么如此大胆，竟敢违背了圣意。一时心里慌张得几乎听见了心跳。
大殿内一片寂静。
普楚尔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横下心来，硬撑着直直跪在那里。
“既是太皇太后的慈恩，就快些煮了来吧。也好早些回去复旨，免得太皇太后担忧。”康熙缓缓道，仿佛沉吟良久。
李德全同普楚尔方才放下心来。
冲着里面叩了头，普楚尔匆匆站起身。来不及细说，冲着李德全感激地一笑，便急急地出了门，跟着小太监到乾清宫内的小茶房里忙活起来。
李德全愣在暖阁外，自诩机敏过人的他，只仍是摸不着头脑。
——皇上这是？太皇太后这是？——都唱得哪一出戏码啊！
小茶房里蒸气腾腾，满室飘香。
小太监任是好奇，探头进来笑嘻嘻地问道：“姑姑这是做什么呢？□□还有蒸着吃的？我们头回看见，只觉得新鲜。”凑过来看，只看着普楚尔从蒸锅里取出一只银质的浅盘，里面白盈盈、细嫩嫩的满盛着一块细白如玉之物。
“这看着好像豆腐呀。只是味儿闻着甜丝丝的奶香。”说着，不禁咽了下口水。
普楚尔顾不得理睬，只管手上忙着，脸上被炉火热气蒸熏得通红，身上也微微有了汗意。只将那蒸得的东西隔水冰镇着，方才笑着对身前的小太监道：
“这个是酥酪呢！一时冰透了，你先替皇上试尝。”见小太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又说：“这可也是正理，有劳公公了。”又弯着腰寻来皇上日常吃奶茶用的碗，见只有规制的明黄细瓷碗，便不觉有些失望。
“姑姑找些什么？”小太监讨好地问。
“只有这些个么？”普楚尔问。
“皇上日常吃□□都是这个碗子。姑姑看着不合用么？”小太监好奇地问。
普楚尔忙掩了心里的不快，道：“皇上用的，自然都是上等之物，哪有不合之理？只是这酪与□□不同，当用一个较宽浅之物盛了，才方便主子进用。”
小太监想了想，道：“姑姑稍候，我倒想起一件东西来——”说着，飞一般去了。
“咳——”暖阁外娇声一咳，却不是李德全。
康熙会心地微微一笑，宣道：“进来吧——”
门悄然开启，复又轻声关阖。
“好香啊——”满室的乳香萦绕，盘腿端坐在榻上的康熙忍不住喊了一句：“是什么？”
眼前那嫩绿的衣襟微微一颤，粉红的面颊上溢出一丝羞涩，娇啼婉转：“回禀皇上，是糖蒸酥酪。”
一时端上来，摆在身前的炕桌上，康熙竟看得愣住了。
只见莹洁通透的一只羊脂玉小碗，深四寸，径七寸许。碗外雕着一行三字篆书“一捧雪”。除此之外，并无任何雕饰。碗下的玉碟，也是同一块玉料雕成，但因着匠人取料精巧，浑然天成地缀着九个金黄色斑点，视之如金粟，与玉碗的皎洁相映益显璀璨。
再看那玉碗里盛着的，沃如饧、凝如膏的稣酪，上面饰着八宝干果，红黄紫绿，斑澜可观。
“亏你把它都找出来了！如此美食美器，倒教朕不敢进用了。可又辜负了你对朕的一片心意！”他感动得心里一酸，脸上却仍是笑了笑，伸手拉着了立在榻边，满眼忧心忡忡的玉人儿。
“皇上既病了，怎么还不歇着？这些折子倒要看到几时才有完呢？只管让人担心。”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觉得并不太热，方才些许放下心来。及又见了他颧骨上两块病态的艳红，便又急了起来，低声叨唠着、小妇人一般一叠声儿地怨着他，恨不能立时便将他的满桌子的折子抱了走。
他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很受用。是啊！后宫这么多的女人，可是曾有谁，将他象自家男人一般爱着的呢？
“几日不见，你竟瘦多了！可是累坏了？”轻轻将她拦入怀中，搂着她纤逸诱人的蛮腰，轻声问，似乎又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衣内透出的沁入心啤的芬芳，又与着酪香不同。那是她的味道。浸染了他的鼻息，也萦绕在他心里。思念和情动瞬间同时萌发，康熙思及眼下种种，忍了又忍，只将两张脸儿贴在一起。一时又感觉到普楚尔肌肤的细腻和火热，千般情愫一股脑儿径直涌进了康熙的心底里。嗓音不由粗嘎起来，双目迟涩，悄声在耳畔吟道：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光唾碧衫①。朕竟不知，究竟是这眼前的碗和怀里的人，那个是玉做的？也不知是碗里着盛的，还是朕脸上贴着的，那个算得酥了！”说罢，忍不住轻摇头，用自己的面颊微微蹭着她那如酥如玉的雪肌香腮。
她慵懒地倚在他的怀里，自觉满腹的相思都抵达了终点。一时又听了他这些迷人的情话，脸上更加炙烫了，以至忘了临来时苏麻喇姑教的那些劝谏皇上清心静养的话。
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抬眼一瞥，那满面的嫣红令他心里也跟着滚烫了起来。他自嘲般轻轻一笑，稍许松开了怀抱，转而调笑她道：“姑娘要不要宣太医瞧瞧，别也是发热了吧？”
“皇上——”她借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立在榻边儿，抗议般娇嗔着道：“只管这么着。饶什么人进来看见，成了什么？皇上倒忘了自己的话……”看见他敛起了笑容，便怯生生地垂下头不敢往下说了。
“瞧你，果真这样怕朕么？”他定睛看着她，看见她深低着脸上隐忍的笑意，撑不住也“噗哧——”一笑，一连声地说：
“好、好、好。倒先学会了拿朕的话辖制朕，可见也是难缠的小人了。”复又伸手握住她的，只轻轻一带，她便应声跌坐在了怀里。
“不过，朕情愿——看看，”他拢着她的香肩，指引她看着那炕桌上成摞的折子：“眼下，东南海患未平，西南吴世霖仍在销遁，京城、河北正值大旱，再无降雨，恐今年燕北颗粒无收，饥民无着、饿殍遍野，这桩桩件件皆令朕忧心。眼下的这档子恩遇喀尔沁的大事，已然在后宫和朝堂上引起了动荡，妄揣圣意之人恐怕不在少数。朕虽胸有成竹，但也须步步经营，步步设防方才妥当。但是想这些眼前的事都比不上你重要啊！——朕却总是在想念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些神思恍惚、精神懈怠，几乎成了最为朕所不耻的昏聩之人——”
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他，见他满脸的正色，便不由得信了。心里一时愧疚难当，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皇上，普楚尔无知，令皇上烦忧，罪该——”她用帕子拭着泪，嘤嘤地说着进宫来便学得的成套的话。
他滚烫的唇立刻将她的后半句话封在了口里。
“只管胡说！你若不在了，朕该怎么办呢？别抛下朕。千万别！”他的眼睛不禁湿润了，连忙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不想被她看到。大约因着生病，也或许因着指日可待的胜利，康熙觉得自己突然脆弱了起来。这许久一段时间的经营设计，使康熙已经完全认同了他与普楚尔的合二为一，永世不离。似乎，这世上能将他们分开的只剩下了死亡。是的，即便是他，天之骄子、人间的神，与人争斗向来都所向无敌的他，也深知着自己，在生死面前的无可奈何。只是，一贯的胜利，使他天生刚毅的性格变得更加坚强，以至于唯一令他感到无力的话题，是他最不愿意听到和提及的。
他紧紧地拥着尚在抽噎的她，低声说道：“无论天上还是地下，无论你在哪里，朕都要把你找回来。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朕身边！”
“很快就有眉目了。”他说。仿佛是在安慰她，也象是在鼓舞自己。
“太皇太后本是准了朕随时可宣你过来侍奉奶茶的。可朕担心这时候有明眼人看出纰漏，坏了朕的大事，故而即便日思夜想，也忍着未曾叫过你。今儿既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了……”按住她的肩膀倒在榻上便揉搓起来，见她挣扎不安反越发动情。一把便将她的袍襟掀到了腋下，急切切地等不及解开那些钮扣。仿佛刚刚那个关于分别的话题太沉重，刺激得他不愿为了任何以后而放弃了此刻。
她躲闪不及他的吻，只得拼命拽着他的手。星眸半扬，水汪汪的，满面红晕道：“皇上，太皇太后和姑姑还等着回禀皇上的病情呢。”及见他一愣，复又沉着脸，又担心扫了他的兴，越发地存了心火，便娇嗔着劝慰道：“普楚尔不敢存心拂了圣意——只是，那碗费心做的酥酪，皇上还及没尝呢。”
康熙听说，方才笑着坐起身来道：“可真是要尝尝的！否则就是暴殄天物了。”及拿起玉盘边的金匙尝了一口，便连声称好：“饥渴全消，齿颊留香！嘴里一直淡淡的，这个吃了倒觉得清爽。”接着，便大口吃了起来。
普楚尔见了，又忙着劝道：“皇上慢些用。这酪最是下火的，恐进得急了，一会儿腹痛。”
康熙听说，手立时停了一下。哈哈大笑了一阵，方喘息着宠溺地拧了一把普楚尔的下颌，促狭道：“连这个你都想到了。这辈子真是离不开你了。”复又一口口慢慢吃着，待吃尽了方才缓缓道：“许是佛祖真的体谅了我，终于肯赐一个不图慕权利，心里只有我的亲人了吧。”乌黑的眸子只管盯着她看，眼神深得几乎溺煞了人。
普楚尔一时想起苏麻喇姑的话来，眼里又蒙上了泪，心里却满满的全盛着幸福。轻声道：“皇上放着身子不好好保养，好好的说这些。怕是佛祖听见了也为必欢喜呢。普楚尔这一辈子，除了皇上，心里再没旁的。没旁的人，也没旁的事。连自己也没有了。”
康熙见她说着这些贴心话时，红着脸一副娇俏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又笑了一笑。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们吃这酥酪时，用什么碗？”
“自然是金碗——”普楚尔仍沉浸在缠绵里，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答道。
一时突然觉悟过来，便十分惊慌。偷眼打量，见康熙低了头仿佛不曾留意，便又胡乱描补道：“奴婢们自然是不能吃的。听额今说，察哈尔汗王、主子们都是用金碗吃的。奴才在御茶房里没找到金碗，幸好公公们从御膳房找了这个来。只是为了模样俊些，哄着皇上高兴了吃一口，尽了奴婢的一份心。”说着，又低头笑着，讪讪道：
“只是，什么也瞒不过皇上的法眼。”
“嗯。”他点点头，不经意地笑着。她偷眼望去，见眉目间仍只是舒怀惬意，仿佛被自己和这酥酪迷醉了一般，方才放心来。缓缓从榻上下来，轻手轻脚地收拾那美轮美奂价值连城的碗碟。只听得他如诉家常般，继续笑着说道：
“这玉碗本是一套两只的。呵呵。还是当年察哈尔的更根公主嫁给朕的堂兄，入宫拜见朕时，进献给朕的礼物呢。”
“阿姐——”普楚尔闻听此言，顿时脸色惨白得血色全无，手中刚刚拿起的金匙“咣当——”一声重重地跌落在玉碗内，引得碗碟“哗啦啦——”地在寂静的乾清宫内一阵乱响——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菩萨蛮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