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菩萨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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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因着大病初愈后身子到底虚弱些，也因着此番进京意义重大，进奉的礼品太多，额森的队伍从喀尔沁到京城，竟足足走了半月。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宫里上下皆忙得不亦乐乎。每日里，慈宁宫的女客不断，皆是喀尔沁嫁过来的公主、格格，及着她们的姻亲们。一时间，慈宁宫内的称谓也跟着五花八门起来，一会儿听见“四姐姐”、“三妹妹”地絮亲，一会儿又是“堂姑姑”、“表舅母”地唠话，只道是亲戚套着亲戚，但究竟是怎么样一门子亲戚，只怕连她们自己一时也还理不清呢……
每每这般时候，普楚尔都庆幸不已——好在苏麻喇姑回宫了！因着她经的事少，认不得这许多人物，故而这迎来送往的事，都仍由苏麻喇姑应承下来。普楚尔仍照旧侍奉太皇太后日常起居，然而毕竟凭空平添出来的许多事宜，慈宁宫又是诸多种种的焦点，一应事项又桩桩件件出不得丝毫差错。普楚尔忙得只想如那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一般，多生出几双手来才好。
任怎般忙乱，只是每日里不知多少次要望向院子东边那高耸入云的银杏树，想着那树下曾经立着的人，和那人曾经说过的那句柔情入骨的话：
“我要，我们也这样过一世——”
一世呵！
半年的光景尚且经历这些些种种，一世的时光，又将面对多少风云变幻、世事变迁呢？想到这里，却不觉得害怕担忧，扬起玉石一般光洁的小脸，只管呆呆地望向那不见端顶的天空，看着那高高的枝桠漫入云端，消融在无尽的穹顶。双目阖紧，迎着和暖的阳光绚烂一笑，如真似幻的恬美笑容里，包容的那言不尽意的幸福和满足，令夕阳也为之动容，隐忍着默默地垂下头去——沉没在大清帝国疆界的尽头。
在这个十六岁少女的心中，仇恨已然渐渐消融在心灵的深处。那里是如此温存、如此执着地信仰他：她的主人、她的男人、她的一切——如此炙烈、如此忘我地——爱慕着他！……只要他的身影出现在任何地方，或是她的脑海中任何角落，她的世界便立时只有他：没有仇恨、没有委屈、没有任何人，甚至没有她自己……
她反复回忆着他的话、无数遍温习他语气里的眷恋。她笑着想：只要能同他在一起，便是雷霆风暴、刀林火海亦是人世间的别样风景吧？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尊贵的皇后娘娘和普通的低等嫔妃又有什么分别呢？可他是那样执着地坚持，那样煞费苦心地同这个宫城和帝国的所有人盘算争斗，只为了她啊！——
只为了成就她是他内心里、名分上、绝无仅有的唯一！
这是他，康熙大帝，一位名垂千古的帝王，作为一个凡间血肉之躯，男人的心愿——
她的笑容随着夕阳的逐渐沉寂而越发灿烂起来。撩人的细润唇畔轻柔地蠕动着，似乎品味着春光的滋润，咀嚼着光阴的甜蜜。光明也贪恋驻足红尘，频频将炙艳如火的余辉晚霞洒向这人间的奇迹，无形的抚摸化作和熙、柔暖的春风，急撩慢拨这张任神灵亦无法抗拒的笑脸。这样的花容，想必连冥冥之中那个真正的神灵也不禁凡心思动，温情脉脉起来了吧？忍不住想将人世间最尊贵的爱和荣耀都一股脑地赐予给她了——
她的心里，却只恋着他！
丝毫没有对命运报以感激。她的心里只有他。他是她的神！却是有血有肉，可以倾诉、可以抚摸、可以亲吻……可以合为一体、浸没其中的神；他的心意是她唯一全身心沉浸的宗教，那个美妙得令人颤栗世界里，只有她，是唯一的救赎者。
尽管他的爱无处不在，却还总是无时无刻不思念他。
如此思念他啊，仿佛连风都在呼唤着他那至为尊贵的名字。
到了傍晚，到了请安的时候。普楚尔托说有事要回，磨蹭着赖在太皇太后跟前，一桩桩、一件件地寻了许多要紧不要紧的事项回，只为了拖到那个人来问安，只为了看到他：哪怕是他的皂靴、他的衣觖，哪怕能感受到一丝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也是慰心的。
折腾了这些天，太皇太后也累乏了。脸上透着疲惫，只是因着亲人重逢和那心底里天大的喜事，故而精神倒还是矍铄。一时听了半天，渐渐蹙了眉，挥了挥手道：
“丫头，这桩喜庆倒是历练你的好时候，只管放心大胆地做，放宽心些，没的那许多大不了。都是打这么过来的，及经了这些，以后再有大的庆典让你操持，也就不怕了。”
普楚尔听得一愣：还有什么大的庆典要操持呢？
还不及问，太监已经通禀：太后来了。
太后亲自双手里抱着一副卷在绸缎包里的东西，看着也沉甸甸的，却不假他人之手。请过安后便怔怔地坐在榻边上。脸色仿佛不甚欢悦，勉强笑了笑，笑纹儿里也透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近日劳乏了。皇额娘，身上可好？”太后水灵灵的杏核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太皇太后，神色关切地问。
“哀家倒没什么。心里畅快，就是累也是不碍的。”太皇太后慈祥地笑着答道。
太后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此番，随是喜事，到底太过奢靡铺张了，没的浪费了多少人力财物？心里还是不忍，只求神佛如要降罪，只怪罪儿臣就好……”
“好好的，怎么说这些？神佛才最是通情理的呢。”太皇太后不耐烦地打断道。
太后忙站起身来，笑道：“如此，敢情好！儿臣到底经得浅，没有皇额娘的见识。只是——”说着，抬眼扫了一眼，心里又揣摩了一番，方才诺诺地道：
“想是太劳累操心了！皇帝，——倒先发起热来了。”眼见着太皇太后立刻急得张大了眼睛，忙劝慰着道：“皇额娘别着急！已着太医请过脉案，并无大碍。只是心里有火，净两餐，饿饿虚火就好了。”
太皇太后听后，想了想，道：“这朝廷里有多少事令皇帝烦忧，如今再加上这些事情。因碍着你我，凡事都是亲身过问操持的。这里也没个分忧的贴心人……难免着急上火。”
太后忙道：“皇额娘说的很是。皇帝到底春秋鼎盛，正值盛年，又是洪福齐天，诸神护佑，没的小灾小病的，不碍什么大事。皇额娘切莫挂怀，以免忧伤慈身，更是儿臣和皇帝的罪过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又道：“话是这样说。可皇帝是我的亲孙，自幼抱在怀里长大成人，哪有不疼？况且这个时候……端的不能没个照应。”一双沉稳练达的眼睛，忽地一转，正落在普楚尔身上。
只见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张小脸红通通的，便以为又被自己刚才的一番训诫吓着了。
叫道：“丫头——”却没有应答之声。
普楚尔听见说康熙病了，一颗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魂不守舍地立在那里，心里火急火燎地，眼前濛了一层泪雾，又是担心、又是难过，不知怎么才能飞到他跟前看一眼方才能放心。
一时皱皱眉，提高了些声音，复又叫到：“普楚尔丫头——”
瑞雪一边也看着发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普楚尔方才醒过神来，脸越发红了，忙跪倒在地道：
“请太皇太后恕罪！奴婢刚才盘算着几件器物的事，出了神。奴婢知错了，请主子恕罪——”
太皇太后撇了一下嘴角，笑道：“你呀，可见是小孩家，没个算计。这可有些什么，竟至于这样。如此，倒不敢派差事给你了——”
普楚尔忙跪着答道：“回太皇太后，奴婢知罪了。再不能够了！请太皇太后吩咐，奴婢无不尽心，如再有疏忽，恳请主子从重责罚。”
听见这样一说，太皇太后方才点头道：“如再这样，哀家也不依了。皇上病了，你去看看，私下问问李德全，到底怎么样？如今也净了饮食，这两天你竟过那边去，给皇上煮些□□，又补养又净胃口。”
普楚尔大喜，忙跪着叩头领了懿旨。想着立时便能见着她，兴奋得连指尖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只是，别再这样毛躁，没的又惹皇上生气。必不饶你。”太皇太后见她急匆匆的模样，免不得又叮嘱道。
“你们先下去吧——”太后轻声命道。
待众人行礼退下去后，方拿出身后明黄缎子包裹的东西，咬着下唇道：“请皇额娘看看这个——”
不待太皇太后吩咐，便亲身展开——
原来是一副精美的唐卡。
太皇太后笑道：“我当是什么？好好的，倒吓了一跳。怎么，送你兄弟的么？的确很好。”
太后一听，有些发急道：
“皇额娘仔细看看，这与无量寿佛行双修的佛母！看这佛母的法容——”说着，举起唐卡，凑近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轻轻眯起双眼，因着眼睛老花，身子往后靠了靠，仍是看不清晰。
“阿弥陀佛——罪过！怎么了？不是瞧着法相庄严秀美么——”看着太后直勾勾死盯着那“欢喜佛”唐卡中的佛母，太皇太后惊吓得直个劲儿念经，只仍是不解其意。
太后越发急得顾不得了，径直从炕桌下的小抽屉里取出西洋进贡的眼睛来，亲自给太皇太后挂在眼前。
“皇额娘，请仔细观看！”声音不由得提高了，眼神里打进门来便一直掩着的焦急和忧虑，此刻已呈现无余了。
太皇太后的双目透过水晶镜片，世界兀然重新清晰起来。不禁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直了身子，仔细观看。不觉立刻愣了一下，又探长了颈子、凑近了仔细揣摩起来——
“竟是——怎么？” 这活脱脱的就是她的画像么！只是——
太后待太皇太后看清后，便立刻重新将唐卡卷好，复又用明黄缎子包好。
“是活佛刚给的。”太后解释道：“前儿皇额娘病了，又赶上万寿节，儿臣便命画师画了一福佛像，令住在慈宁花园咸若馆里替皇额娘祈福的章嘉活佛指认。连皇上也瞒着的。一直就不见送回来。今儿忽剌剌地送了这个来，说是从——”压低了声音道：“说是从厄鲁特大汗噶尔丹那里得来的。说是去世的呼图克图亲身指认的法相唐卡，最是灵验的。”见太皇太后也垂着头，愣在那里，便不敢再说，只嘟囔了一句：“不知神佛竟是指示了什么天机？竟是她——”
“说不得，恐许竟是天意！”太皇太后半晌才低声道，语气里却是万般虔诚。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菩萨蛮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