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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浪淘沙5 ...

  •   “奉上来吧——”端坐在宝座上的太皇太后微阖凤目,声音依旧是那般慈祥熙和,如同递到手中的那碗温润的奶茶一般。

      一时用罢了奶茶,康熙方起身跪安了出来。
      太皇太后年迈之人,经此一晚几次盘算权衡、机锋试探,加之如烟往事的回旋萦绕心头,情绪大起大落,至此放松下来,却已是精力大有不济。神色倦怠不说,虽已过了就寝时间,任是困乏,却是一点儿睡意没有。康熙坚持要为太皇太后念会子经书,侍奉到安置,但太皇太后却也体恤着康熙,早早藉口累乏了撵人。见康熙仍是不肯辞去,便自行命下人们出去,放下暖阁帘子,自行到禅榻上打起坐来。
      康熙见状,方才退了出来。到了廊子下,借着宫灯,普楚尔斜目偷睨,见仍是眉心微蹙,满面不安之色。跟着恭送出来,心里忐忑,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管低着头看着眼前他的长长的背影。
      已到了暮春初夏时节,暗夜里迎面而来的风,辨不清方向,和暖、旖旎,满天的星宿密布,或明或暗、或大或下,只管春花绽放一般任性地璀璨辉映。慈宁宫院子里的两棵粗壮的古银杏树,高高的枝桠窜过了宫殿的檐脊,铺满了小蒲扇一般嫩绿的叶子。白日里看着倒不觉得什么,这夜色阑珊时分,和着微风的脚步,沙沙地律动不止。仰头望去,也不见着怎样婆娑起舞,只如浅吟低唱般撩拨着浓夜的暗哑,竟是一股说不出的暧昧情愫、一副道不明的惆怅心肠。
      刚刚走过树底下,便围困在更浓更暗的夜里,手上的宫灯扑簌簌地闪动跳跃,如同这挑持着凤头灯柄的玉人儿那惊慌慌、羞怯怯的心跳——
      李德全看见普楚尔挑着宫灯送出来,而皇上又不走正中的汉白玉甬道,仿佛沉思般径自往左边的青砖路上踱步,便有意压住了步伐,拉大了与前边两位的距离。咬牙踱着方步,慢得仿佛鞋尖儿落上了鞋尖儿,只为着想让这终日里政务劳烦、思虑重重的主子,能同心尖儿上的说一、二句知心话儿,心里好舒坦、受用几日。后面跟着皇上的侍卫和小太监,虽不知道这深底里一层的意思,但总不能超过李总管去献殷勤。故而康熙与普楚尔走到树下浓荫处时,李德全等跟着的队伍,却还在廊子外徘徊——慢悠悠地迂回。
      粗壮的树干挡住了侍从们的灯光。

      四周里如香墨浸濡的暗夜,包围着的两个人,却也放慢了脚步。
      这一刻,空旷的天地间、如大的紫禁城里,仿佛只有他们俩!
      真近啊,近的分不清彼此的气息;
      真静啊,静得听见了彼此的心声——
      四周出离寂寥,普楚尔回头一看,只见着身后空落落的黑。四下草丛中情窦初开的蟋蟀等夏虫,只管“西西索索——”地绵绵倾诉纠缠,全不理会这树下立着的一个咬着唇、一个凝着眉,心里千万句情话却不知怎般倾诉的一对佳偶 ——
      “皇上——”
      “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打破了沉默,却又同时再次陷入僵局。她的脸羞得通红,赶紧背过灯去站着,唯恐让他看见了笑话。他无声地笑了,心里的淋漓酣畅的欢喜、明快,一洗这一夜的明争暗斗、层层谋划的沉重和倦怠,仿佛这些天来日日夜夜的深思熟虑都格外值得。
      “腿上还疼吧?既这样,就送到这里,早些回去歇着。”他说,眸子里透出口不应心的渴望和眷恋,映着灯光,成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不疼。倒是皇上的话,让人心里疼得紧呢——”她微微侧着脸,端的不肯好好看他,也不肯好好让他看见。
      “你呀——”他伸出手想抚摸她娇俏动人的小脸,却又僵在半空,缓缓落下。虽是夜里,到底也是冒失。已搏杀到了这时节,他万万不肯将着垂成之功,轻易地因些许大意白白断送。
      “今儿朕的话是重了些,可一来是说其他事情,另一重也的确是为了你。你弄伤了腿,朕不心疼么?心疼又无法安慰,朕自然又要挂念。既挂念了,便分了精神,怎么全力应战那许多人和事呢?——”只顾急急地悄声低语,忽见她扭回头来,半抬起脸,笑盈盈地望着他,眼前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只不肯说一个字。一时,自己嘴边的话,张了张口,竟倒忘记说到哪里了,自嘲般一笑:“好了,不疼了就好。这几日还要小心,别四下乱跑才好。”
      “嗻——奴婢遵命!”她在他眼前福了一回,手里的宫灯忽悠一闪,一时照亮了她红润的唇,一时又复消没在暗地里。仿佛间,如同她飞离了他。
      他心里一紧。顾不得其他,急急地拽住她纤细的手腕。
      “不许离开朕——”他一时意乱情迷,竟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
      “不是皇上刚刚让奴婢跪安了,早些安置么?”她只管不依不饶地揶揄他,笑眯眯的大眼睛被浓密的睫毛笼罩着,投在面颊上,一道长长的暗影,如同眼里落了一双蝴蝶。
      “你——”他咬呀牙,却怎么也无法令自己如同对待他人那般,立刻便阴狠起来。只得松开手,无奈地笑了笑。“唉——这里莫说是人,只怕连这树、这虫都比你有心计些!让朕如何放心。只恨……只告诉你一句话,好生记住:百忍成佛。”他用蒙语对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怕由远及近、越来越亮的灯光后的侍从们听了去。
      “什么都不要做。都交给朕。你只要忍得此一时三刻,我们便能长长久久地相好一世一生。记住了么?”
      她望着他眼里的急切,郑重地点点头。
      他放了心,转身继续向前走,她依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承乾宫的梨花前些日子开得很艳。那时皇阿玛和董愕氏皇太妃生前种植的。小时候听宫人们私下里议论,说是只有那梨花的娇艳纯洁,才能与她的容貌相媲美。梨花繁盛的时候,她会在春夜里抚琴;皇阿玛会和着琴声,随性地诵读诗词或经文。一直到深夜……一直到她离世。”他意兴阑珊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仿佛被语气里的期待沉沉地淹没在了心底。静了一刻,突然硬硬地如同赌咒般甩过来一句:“我要,我们也要那样过一世!”
      她听着他的话,脑海里想象着那梨花飘落如雨,树下纤柔娇慵、柳眉杏晕的抚琴美人,怕是同这里的宜嫔娘娘的模样差不多吧?一时又想到那日里宜嫔性情,忙又暗自摇了摇头;怕是还有着贵妃娘娘的心思和忍让——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到这最后一句,却是用蒙语专门对自己说的。只一愣,不觉停下了脚步,愁上眉梢窘了一刻,方语词迟涩喃喃道:“回皇上,奴婢不会抚琴,也念不好诗词——”
      “噗哧——”他撑不住,到底笑出了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一脸的娇憨妩媚,刹是动人——忙隐忍着蠢蠢欲动的性子,急急地转过身大步往停候在宫门旁的便舆去了。
      “小傻瓜——”清风悄悄传过他唇畔的一句低语,虽不知为着什么,但那话语里的宠爱和满意,却是真真切切地填满了她青春火热的胸膛。

      “师傅,您是不是跌伤了脚?”李德全身后一个小太监凑到身边,躬着腰关切地问。
      “嗯——这会子不疼了。快跟着走吧!”李德全神态自若地说,仍是一副总管太监的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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