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浪淘沙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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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皇祖母疼爱儿臣，不说还不知觉，这样一提，还真是有些饿了！”康熙眼里一亮，脸上挂着一抹愉快的微笑：“谢太皇太后赏茶——”康熙起身道。
太皇太后笑道：“我这里的奶茶，只怕整个紫禁城也找不出第二份来！凡吃过的，竟没有不夸的。奶茶竟也罢了，普楚尔那孩子也是极合我心意。哀家细想，或许就是因着脾气秉性相投，故而味道知觉才投合的。”
康熙也轻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皇玛玛不说起，儿臣倒忘了。既想起来，就当作笑话讲来，博皇玛玛一笑吧。还记得那日皇玛玛赏赐索额图酥油□□，索额图便当作宝贝一般。前些时候生日拿出来待贵客，因不好提及原系太皇太后所赏，只说是朕赏的外藩供奉。”
“哦？”太皇太后听着有趣，转过头略带得意地笑道：“而后又怎么样了呢？”
康熙故意眨着眼睛，眼里带着笑意，沉吟着只不说话。见太皇太后也忍俊不住笑了，方才继续说道：“几位内大臣尝了，只说味道好，没吃过，甚为羡慕索相。有位汉臣还写了折子上来，详细记述了此物的形状、吃法：说是以温酒化之，滚乳煮之，慢慢细嚼，芳香醇厚，竟不知何方珍稀之物。”
“巴巴的这样一件事，还值得上折子？”太皇太后不解地皱了皱眉。
“皇祖母哪里知晓，这后来的典故。这汉臣又陈道：寿席分为内外，内眷们在内堂也摆了席面，自然也上了这珍稀之物。一时尝过，只听得莺叱燕吒地雀跃，乃至声音竟传到了外间。那内堂半掩的门扉，一时又闪过红绫裙觖，令汉臣们甚为尴尬。于是，便参奏了索额图恃宠而骄，门风不慎，有辱圣赐。”边说，边呵呵地笑得欢喜。
未及说完，太皇太后也朗声大笑起来：“这索额图好心请客，如何也料想不到会为了家眷们的笑声挨了奏本。这汉人的天下，果真是不好当的。只是苦了皇帝！”
康熙忙又起身道：“儿臣不敢。太皇太后不必挂怀，满汉民族不同，观念、礼节有差异，都也是平常事。儿臣倒是乐见索额图能够主动与汉臣结交，以后满汉大臣们相互结交得久了，也就彼此明白，不至如此大惊小怪了。只是，可见太皇太后这慈宁宫茶房的酥油□□，却博得了满汉大臣的一致称赞，以致风靡了朝野——”
太皇太后听着康熙如此赞誉，自然喜之不尽。点点头，又笑道：“这折子上的也好，刚刚蒙天恩从大牢里开赦出来，就忙着摆寿宴，到底不好。”
康熙点头道：“皇玛玛教训的是。儿臣在折子上也是按这个意思批复的。”
太皇太后也不言语，低头思忖了一阵，扬脸笑了笑：“皇帝别怨皇玛玛小气。如果是别的，哀家便早早赏给皇帝了。只是普楚尔这孩子，模样性子难得外，说话行事也都稳重。如今苏摩尔不在，也不见她如何张扬了去，只还是一心一意地安分守己。哀家舍不得离了，没事时总想有个故乡人陪着说话。或许将来，——”
康熙忙拦住了太皇太后的话，躬身抚慰道：“太皇太后万不要如此说，儿臣不能每日尽孝身边已是万般愧疚，如若再反而讨了太皇太后得意之人，岂不是大罪过了。”说罢，又笑着打趣道：“如若果真如此，怕出不了几日，就有御史上折子，参奏了朕的本！”
两人皆是哈哈一笑。太皇太后边笑边说：“依哀家看竟不如这样：如今普楚尔也不用上夜了，皇帝晚间批折子晚了，想用□□，就直接让人叫了她去，侍奉了再回来。她有这里的腰牌，来去都是便宜的。”
康熙顺手拿过太皇太后刚刚丢在一旁的金玉如意，低头佯作观赏把玩了一刻，方才尽掩了心头喜色，点头正色道：“如此果然是两全其美。”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头，转念又道：“想着紫禁城内，你我至尊至贵之人，竟还缺一个煮□□的仆役，传扬到外面，还不知那些南方的前明旧臣又会说些什么阿臢话呢！”
康熙也沉下脸来，放下那柄爱不释手的如意，恨恨道：“不求尽如人意，但愿无愧我心。皇玛玛一贯简朴，几番千秋寿宴都裁撤了。宫里的下人，也是一减再减；破旧的摆件，只令修补，不肯换了新的来。慈躬圣德至此，天下人谁不钦服？如还有人刻意诋毁，便是应该千刀万剐，死有余辜了。乱民们，能招抚的，自然要招抚为安；铁了心与朝廷作对的，便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眼神异样地不住打量着眼前英武的天子。半晌才赞叹道：“皇帝果真进益了——这杀伐决断的豪迈，越发地像你皇玛法的神气！哀家原还担心汉人师傅们整日里仁义不离口地没的带歪了你，想不到皇帝竟是这样的明白！”说着，想起自己已过世几十年的丈夫皇太极来，年迈之人易生感伤，眼圈一时竟不禁红了。
康熙忙着劝慰道：“皇玛玛上了春秋的人，不必做此伤感之言！”见太皇太后仍是怔怔的，仿佛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想了想，便有意岔开话题道：“儿臣敢问皇玛玛，如此宠爱那煮□□的宫人，是否因着她的长相像着盛京故人的缘故？”言罢，目不转睛地盯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神色稍有回转，淡淡一笑道：“太后和你苏摩尔额今也这样问过。”沉吟了一刻，眸子一转，见着康熙眼神里的几多期许，方继续道：“先时是如此。她那俏模样真是酷似建宁公主的生母，察哈尔的奇垒氏——渐渐地，却又觉得不甚相像了。及到了现在，哀家脑海众原本如同镌刻一般的奇垒氏的模样，渐渐消褪了，印象到底不及真人深刻，反被普楚尔淹没了。如今，哀家只会说兀良哈公主模样像普楚尔了。”说着，望着康熙眼神中的费解，凤目飞扬，光彩熠熠地笑着说道：“只怕，听了哀家这话，奇垒氏庶福晋在昭陵的园寝里，要恼怒得叫出声来了——”
“未嫁与你皇玛法之前，她不是什么奇垒氏。——那时，她是尊贵的、大元后裔察哈尔汗王林丹汗的长公主，还拥有兀良哈公主这个至高无上的封号。①——蒙古各部落的贵族，都在渴望她。在他们眼里，能与察哈尔的兀良哈公主婚配，几乎如同被天神赐福了一般幸运。你是知道的，我们蒙古人最是看重血统的高贵、低贱。——”说着，复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暖阁内烛光明亮如昼，散发出和暖、恬淡的光线，静静地端详着人心底里挥之不去的伤感。
太皇太后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金黄色的宝座内，沉静的面容酷似一尊镀金的法身。
“皇玛玛——”康熙微蹙着眉心，咬了咬下唇，不安地轻声唤道。
突然，太皇太后如额尔古纳河水般深沉哀婉的蒙语，乘着寂寥如许的春夜，在康熙好奇的耳畔，柔声荡起：
“见过她的人，都在传唱她的美貌。那些歌谣，如同草原上的野火般，在满洲蔓延开来。人们都期盼着她的到来，直到她的白骆驼车停在盛京城外。奉命迎接的是我的父王——尊贵的喀尔沁寨桑亲王。他低下高贵的头，弯腰俯背侍立在车旁，象奴仆一般向她伸出了双手——”往事清晰地显现在博尔济锦.布幕布泰（孝庄名）眼前，栩栩如生地令她不觉睁大了双眼，纵然不愿面对，却又如同被施加了魔咒一般，不能须臾错转了视线：“她从骆驼车里探出身来，众人皆被她天神般的美貌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喧闹的广场，在那刻，如草原的暗夜一般沉寂。那些满洲、蒙古的勇士和他们家人们，象秃鹰一般群集着观望，看着身着最华美礼服的、同属黄金家族的喀尔沁亲王博尔济锦.寨桑，恭迎察哈尔的兀良哈公主——”
“人们屏息静气，握紧了双手，准备在他搀扶她下马车的一刻欢呼——她的一对穿着丝绸长袍的侍从跪倒在地，打开了车门。她那雪白的、嵌满珊瑚和宝石的鹿皮靴轻轻踏在他们的背上，走下车来。我父王立刻将身子俯就得更低，他高贵的头几乎挨到了自己的膝盖——要知道，在大汗面前，我父王也只是轻施一礼的——他如同拜见□□嘛般礼拜她！而她——”
布幕布泰如同当日那般颤栗，面上的肌肉不住轻微抽搐了几下，目光里映出的恨几乎凝成了利剑，那样直逼人心——
“她却立刻抽回目光，调转了头，如同不小心碰到了下贱、肮脏、腐烂的尸体一般，急急地躲开了他的手。由着她的侍女们搀扶着佛袖而去，看也不曾看过他一眼——广场上的人们傻在了那里——连带我的父王，也是雷击了一般僵在了那里！——人们从此更加确信他们察哈尔才是正统的成吉思汗子孙，身上流着比天神更高贵的血液——她，无以伦比的美艳、傲慢、尊贵，刺激那些满洲男人如同秃鹫见了鲜血一般，象发了疯地追求她——那些日子，大汗和他的兄弟子侄们，竟仿佛忘了察哈尔不过是满洲和喀尔沁的手下败将，几乎把他们当主子一般膜拜起来！哼、哼！”
仿佛烛光刺目，布幕布泰轻轻转过身子，将脸背在烛光的暗影里，冷笑了几声，继续沉浸在对往事痛苦的回忆中：
“而我父王，——我至为尊贵的喀尔沁，却被他们遗忘在了脑后——从那日以后，至死，我父王也未曾再次踏入满洲的一步。她羞辱了他！羞辱了一个蒙古王爷，是比取了他的性命更有力的复仇！——她的部落被喀尔沁和大清瓜分了，可她，一个女人，却在向喀尔沁复仇——而她的新主人——满洲大汗却一心要娶她！娶一个羞辱了自己亲人和盟友的女人——”激愤之下，“啪——”地一掌重重地拍在宝座的扶手上，继而紧闭双唇，眯起眼睛，胸前起伏不跌，喘息越发粗重了。
“主子、皇上，□□煮好了——”外间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如细雨一般，清冽冽地浸入心田。康熙先是一怔，方才从太皇太后对往日的描述中清醒过来。头回听说的纷纭往事，加之皇祖母着意乱情迷的叙述，只觉得心中被太皇太后没齿难忘的仇恨和屈辱，感染得如巨石般沉重的压抑、窒息，幸好——瞬间被这迎面而来的和风细雨一一化解。
一扭头，眼神里未曾掩饰的欣喜如狂，炙烈得令端着奶茶的妙人儿，脸上微微一烫，怯怯地低下了头，却不经意地莞尔一笑，仿佛刚刚恼恨的人，竟不是眼前这位至上天子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浪淘沙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