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待红蕖香：良妃》布喜雅玛拉

69、浪淘沙3

　　康熙又是微微一笑，道：“臣以为，帝后之事关乎神器，不可妄议轻言，必慎思之，此其一也。”说着，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心里有了把握，方才淡淡地说道：“既是事情已经皇祖母太皇太后裁夺了，这人选么，反而不着急了。反之，若是朕同皇祖母这里大主意未定，人先抬了来，一时间舆论嘈杂，反而倒添了许多难处。倒是机密些好！”
　　太皇太后听到这里，心下明白康熙所指的佟佳氏、赫舍里等后族，得知这一消息，将会是怎么个反应？万一处理不当，弄不好联合起来激烈反对，或不知还要弄出多少事来。于是不得不从刚才突然而至的狂喜中渐渐冷静下来，复又细细思忖、权衡起这错综复杂的政坛棋局。
　　这后宫之内，每个得势的嫔妃背后，都有着强有力的家族政治势力做支撑。所谓唇齿相依，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皇太后几十年来，见惯了风云变幻。心想，这些争斗看似复杂，其实实质里却也简单：朝堂上，男人们相争的不外乎功名、权力；宫闱里，女人们争的，也不过是名号和子嗣。骨子里，也就是那么一个“利”字。
　　首当其冲，便想到眼前这宫里、朝里最跃跃欲试的佟佳氏。
　　佟佳氏是康熙皇帝的母家，自康熙亲政后，每每加恩，圣眷隆宠已极，连旗籍都抬进了上三旗，真正成了亲贵了。于宫里有贵妃娘娘这一无冕的皇后；于朝廷有无数血亲位居各层官员；佟国纲、佟国维兄弟，都是行伍的上将军，军功卓著。既是皇帝的至亲，又把持着八旗精兵，虽不是亲王，却是兵权在握。天下纷争未平，故而圣上越发倚重，已形成一派不可低估的政治势力。
　　只是可怜贵妃娘娘虽心思缜密，妇德甚恭，博得了皇帝的宠信，但于子孙后裔上，却是福浅之人。故而合族人连带贵妃自己，皆是心机算尽，可眼见着凤冠近在咫尺，也因着这一短处，不好直接在皇上面前去讨恩赏。人前人后、明里暗里，不知用了多少方子、吃了多少副药，节前好容易怀上了，不足月便又小产了。眼见着贵妃气色一日不及一日，便也急了。太医们被逼问紧了，吭吭唧唧地转着圈子答对，大约意思是暗示贵妃再难有所出了。这些年，佟佳氏不知在自己这里打磨了多少饥荒，总想再送了女儿进来。自己每每以辞色弹压辖制，只说没有子孙相，一一拦了。无奈之下，贵妃娘娘便又琢磨起领养来。刚刚听水灵太后说，皇上竟恩允了。故而急火攻心，恼恨之下，方才拿着普楚尔扎筏子，责备了康熙几句。眼下一联想，想来康熙是早已存了从喀尔沁选后之意，先行赐予贵妃养子，不过是为了先下手为强，堵住佟佳氏的口食。
　　倒是错怪了康熙，心里不免又生了愧对之意。刚要说些什么，转念想起太子胤礽，又不免掂量起赫舍里氏来。
　　赫舍里氏一族，与佟佳氏又有不同。因着本来便是满洲旧贵，朝中子弟众多。顺治、康熙父子两朝，赫舍里一家也出了索尼和索额图父子父子宰相，权倾朝野。康熙的第一位皇后，也因着这个缘故，恩赐了秀女赫舍里氏。这赫舍里少女，无愧家风。太皇太后虽冷眼看着，倒真有几分佩服那果敢泼辣的性子，和一副水晶玻璃般机敏的心肠。在自己跟前，既不疏孝敬礼数，却也是不肯低头服软的。竟成了康熙亲政之初，可以倚重的红颜知己枕边人。两个小人儿相亲相敬，倒是把个内宫辖制得如同铁桶一般，别人再难插进手去。只可惜，福薄命短，二十岁出头年纪，生下二阿哥保成（胤礽）只一个时辰便撒手人寰。皇帝辍朝五日，鬓发如蓬，以示顾念夫妻结发情深。在宫里停灵二十余日，下朝后必到灵前祭奠，每每泪如雨下，引得多少故人，想起了董鄂妃薨逝后，顺治帝的一片痴情。
　　太皇太后虽心里亦是万般难过，但因了解康熙的为人秉性，故而并未曾有过当初为顺治帝迷情甚深的那份担忧，只是静观其变看着康熙的对策。果然不多时，康熙便于太和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颁旨立了赫舍里氏大行皇后所出世子胤礽为当朝太子。于情于理，另外两派后族，任是不甘心，却也都说不出什么，只得遵旨。
　　赫舍里一门更加飞扬跋扈起来，好在同朝的那拉氏明珠每每加以羁绊，怕是索额图难免成了第二个鳌拜。
　　及宫里面，自大行皇后仙逝后，皇帝少年夫妻，于情上，倒是真的难过异常。为了皇帝的心思、身子，反复掂量，方下懿旨，慈允了赫舍里继恩的心愿，册封了眼跟前的平嫔。好在自己眼力不错，这位赫舍里女子倒是这满门子的异数，性子平和羞怯。进宫不多日，几番见识了宫里的情形手段，便惊吓得一点儿夸耀争宠之心都没有了。每日跟着过来请安，只是唯唯诺诺，不细想想，竟如同没这么个人儿一般。自己如此，大约康熙也是一样。这些年，也不见怎么承恩，形单影只的，没见个一儿半女所出，倒也与世无争，落得个安稳日子。
　　眼下碍着太子和平嫔娘娘两层，估摸赫舍里氏无从阻碍从喀尔沁选后之事。大不了，再给这老实温顺的平嫔进封为妃，也算全了皇帝雨露均沾之意，和赫舍里氏的脸面。
　　想及自己的喀尔沁博尔济锦氏，虽蒙成吉思汗祖荫，在满蒙人中，血统无尚高贵；又有两代太后把持后宫，但世代屏藩于千里之外的草原大漠，毕竟朝里为政人数稀少。自鳌拜一事后，康熙当即颁布圣谕：禁止朝廷命官到后宫请安，宵禁了往来消息，实际上只是为了斩断慈宁宫对朝廷政局的直接控制。十余年下来，太皇太后深知，自己的影响力已再无法与当年相比，只能运用喀尔沁在蒙古诸部中的重要位置和康熙以仁孝治国的国政方针，暗中施加影响。而就当前实际状况而言，她在朝廷上缺乏真正有实力的支持者；在这一层意思上，是难以媲及其他两派后党的实力的。
　　如此，康熙从喀尔沁选后一事，既要事出机密，又要仔细斟酌人选。若是有所差池，不但拢不住皇帝的心，反而置喀尔沁与自己于万分尴尬的境地，饶再想挽回，怕任是谁，也回天无力了。
　　一番细细思量权衡，心里越发明白事关重大，绝非等闲，必加以万般警醒和慎重，方能达成几方平衡；全了自己和皇上之美意；巩固了喀尔沁和大清之盟，暗晓噶尔丹以颜色……
　　到底年迈之人，一时思虑过重，便自觉前心后背皆渗出冷汗来，周身止不住地寒颤。神思耗费，精神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只是那锋锐无比、直取敌人性命的利箭，却紧紧得握在康熙手中……
　　见太皇太后只管沉思不语，康熙呆坐了一刻，便起身跪安道：“夜色已晚，恭请皇玛玛早些安置。儿臣告退。”
　　太皇太后方才转过神思来，脸上仍是一副慈祥温和的模样，笑道：“哀家实在老迈无用了，一时欢喜得紧，想想过去的事，又迷澄了起来。皇帝如再不言语，怕是就此睡了，也是有的。”
　　康熙也笑道：“皇玛玛宽心至此，便已是儿臣的福气了。”
　　太皇太后点头道：“就依皇上的意思办吧。不过，哀家浅见：兴许喀尔沁亲王也有这联姻赐婚的美意。额森抵京后，哀家叙谈时探探口气。如若额森开口来请这道恩旨——如此一来，岂不便宜？”
　　康熙朗声笑道：“到底是皇玛玛深谋远虑，想得周全。儿臣叹服！”说罢，学着戏文里的样儿，双手抱拳玩笑般躬身深施一礼。
　　“呵呵、呵呵——皇帝！”太皇太后也撑不住笑得歪倒在宝座里。一时乐罢了，又命康熙坐在宝座边榻上。方叫进人来，吩咐道：“去叫了普楚尔出来。只说主子有命：不许她再恼自己，以后小心伺候便是了！赶紧仔细煮了好□□来，哀家同皇上叙谈累了，一道吃了，才好安置。”
　　“嗻——”刘猴子见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是笑吟吟、喜津津的神气，全不是刚才那般模样，也跟着松了口气，连带着应承的声音都响亮、清脆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说书人主要讲解了康熙年间前殿、后宫的三大派主要政治势力的厉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