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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浪淘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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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立刻从圆凳上立起身来,恭肃道:“太皇太后实乃过誉了!朕既为国主人君,自当以天下安危、黎民苍生为计。虽殚精竭虑,不敢须臾荒疏朝政。”
太皇太后仍是神态淡定,略有期许地望着康熙。
康熙唇角一扬,沉吟一刻方道:“皇玛玛之心,臣如何不知?忆自弱龄,早失怙恃,趋承祖母膝下,鞠养教诲,以致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有今日成立。登极之初,天下未统、满汉不睦;主少年幼,悍奴当朝。大清千秋社稷唯赖皇玛玛一人担当!”说罢,不觉长叹一声。
太皇太后点点头,拉住康熙的手,言道:“难为皇帝还记得咱们娘儿俩当年这些艰难。你父皇临终时,为着社稷安危着想,本意是立一位成年的兄弟承祧大统。但哀家力主承继大位,必遵父子相承之规,确保大清皇嗣一脉正统。如此,才是江山社稷稳固之根本。好在你父皇听从了哀家的劝谏,定立本朝天子从你弟兄三人中择善而嗣。”
康熙任太皇太后紧握着手,微俯就着身子,听太皇太后将耳熟能详的旧闻娓娓道来。一时见太皇太后说得起兴,便索性双膝跪倒在了老人脚前。
“想想当年,真可谓是举步维艰呵!哀家与皇帝历经诸多不易,方有今日。那时皇帝年幼,国有权臣。虎踞南方的郑成功等南明旧臣赴死顽抗,几欲形成割据。内忧外患,遍地战火,生灵涂炭。哀家允诺朝臣们倾国库之所有,全力以赴供应南方战事;又尽输我八旗精兵奔赴南方沙场,以致国库空虚且京师几无强兵驻守。如此情形,你我却能夜夜安枕,镇定自若,这些皆靠了什么?——只是因着与北方喀尔沁等蒙古诸部的世代姻亲之盟。这万里漠南蒙古草原,才是咱们大清坚稳牢靠的后盾!”
康熙点头道:“皇玛玛教诲的是。臣谨记着。”
太皇太后目光犀利地向康熙一扫,笑道:“哀家知道皇帝是不爱听这些个的。皇帝励精图治,大清国力与日俱增,蒙古各番邦已不值一提。皇帝心里想必觉得,哀家对蒙古念念不望,只因着袒护故里亲人。”
康熙听着忙道:“臣断断不敢如此谬断。皇玛玛懿德,为大清、为臣所做的一切,堪为万世之表率。”说着仰起头,目光澈如秋潭地望向太皇太后,淡淡说道:“太皇太后所做一切,自然只是为了大清千秋万世基业永固!”
太皇太后听罢,冷笑道:“皇帝果然如此想,便是哀家之福了!”说罢,便松开了康熙的手臂,缓缓数起手碗上的凤眼菩提子念珠来。
康熙微微一笑,抬起手臂,复又握住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立时停止了捻数,目光兀然如闪电般亮了起来。
只听康熙悠然道:“皇玛玛——请放心。儿臣对皇玛玛的抚育、教诲之恩感激不尽、诚孝至深,自然确保喀尔沁万年荣宠不衰。”
太皇太后迟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半日才道:“皇帝的翻然决断,果然机敏!”
康熙亦温和地边笑边答道:“皇玛玛自幼教臣:若是没有智慧和技巧,就是□□的山羊羔也杀不着吃不到;若是智慧深广办法妙,即使深山野岭中的青羊羔宰杀烹吃,也是做得到的。”
太皇太后闻听,也跟着笑了一回。沉吟了一刻,便缓缓收起了笑容,正言道:“可见圣师们不曾说错,皇帝果然是天资聪慧过人,耳闻则育!既这样,皇帝或许还记得,哀家曾向皇帝提及另一句蒙古谚语:宁可折断骨头,不可背弃诺言!”
康熙点头道:“自然记得。君无戏言!”说罢便从地上立起身来,复又端坐在圆凳上。
“臣谨记太皇太后教诲,满蒙一家,世世为亲。顾念太皇太后抚育朕十余载,备极慈爱。为报太皇太后的恩遇,臣将不断施恩于蒙古喀尔沁部。此番加封了额森为冰图郡王,不知皇玛玛慈心是否欢喜?”
太皇太后点点头,坦坦道:“皇帝的纯心诚孝,天下人谁不佩服?”
康熙雍容洒脱,笑道:“臣今儿这样晚了过来,只为请太皇太后示下:朕将有一件极大的恩赐要颁予喀尔沁——”
“且慢——”太皇太后忙摆手示意,眼神机警地拦住了康熙。随即轻声咳了两下,正在外间执守的大太监刘猴子急忙应声而入,伏地请安叩请主子示下。太皇太后神态安详,曼声细语道:“让外间的人都下去吧——哀家精力不济,夜间只是睡不安稳。皇上仁孝,在这里亲口为哀家念些佛经文,或许就好了。去告诉跟着皇上的人,只说在廊子外面好生候着,一会儿就回那边去。”刘猴子领命下去,外间预备值夜的几名宫女也跟着回避了出去。
一时偌大一个慈宁宫内外,大殿及暖阁皆静悄悄、空荡荡地,只剩了这人中龙凤的祖孙二人。太皇太后方微微一笑道:“如此,哀家倒要请皇帝细细讲解讲解,是怎样一个极大的恩赐?”神态故作得若无其事般,只是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好奇诧异,令康熙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得意。于是,正襟危坐,从容不迫道:
“启禀太皇太后,自十七年二月,孝昭仁皇后薨逝后,中宫空置已逾载余。近来九卿诸臣,屡以册立中宫为请,朕心少有思维,迁延未许——”
“皇帝——”未及讲完,太皇太后便已然阴沉着脸,脱口喊了一句。待独自隐忍镇静了一刻,方和缓了语气,沉吟道:“皇帝正值盛年,宫人、子胤繁茂,中宫久空终不是正理。眼下这几位主子娘娘,都是有福气的贵人,人物、品貌哀家看着只都是喜欢。如今哀家年岁高了,精力不济,册立皇后一事,就依皇帝的意思定度罢。”
康熙听了,睿智沉着的面容上,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道:“宫里这几个主位,都是承蒙太皇太后、太后懿旨遴选入宫侍上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如奉太皇太后慈谕:从这里选册新任的皇后,又如何说得是朕仁孝报德,恩遇喀尔沁呢?”
话音未落,太皇太后心里一惊,猛然张大了双目,炯然如炬般只是直直地盯着康熙,半晌才语不成句地问道:“皇帝——莫非皇帝竟不是册封佟佳氏?而是——”半张着嘴巴,只是如鲠在喉般难以为继。一时竟喜极而泣,任凭干枯的眼角缓缓淌落一行混浊的残泪,也浑然不觉,只是连声追问道:“莫不是——皇帝,竟欲从喀尔沁——”
一时仿佛不敢相信般语噎起来,眼见着对面坐着的康熙沉稳地含笑点头,方才如大梦初觉般半惊半喜地探问道:
“皇帝竟是,欲从喀尔沁草原册立新后了?——”
“正是。儿臣现有此意,但还是要先请皇祖母太皇太后的示下——”康熙边俯身施礼,边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