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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芳心苦4 ...

  •   及抬起头来,康熙高贵清华的脸上已是云色阴沉,刚才进门时的欢愉早已消散。及手里的茶碗递交给普楚尔,便背转身厉声训诫道:“既是愿意长久地在这里,太皇太后眼前服侍竟然还是如此毛躁失礼!你们不过是仗着太皇太后对蒙古故里的眷宠,越发肆意妄为起来——全当朕是什么?”言罢,瞥了一眼普楚尔惊栗得惨白如雪般面色,也知说重了些,心里已有些和缓,但语气依旧生硬地说着:“还不赶快下去!”平日里在慈宁宫太皇太后跟前一贯沉默持重、温文尔雅的康熙,突然变作如此严词厉色,一时惊讶得连太皇太后都是一愣!
      普楚尔眼前一黑,便觉天昏地转般晕眩起来,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心里的委屈、脸上的羞惭,僵直着身子跪倒在地叩了头,唇角微微有些抽搐,勉强用力稳住嗓音的颤抖,启奏道:“奴婢愚钝,请太皇太后、皇上恕罪!”
      说完,眼里的泪珠不停地打转,几乎夺眶而出,却只是拼命张大了眼睛,倔强地不肯让泪水淌落。瑞雪儿也慌乱起来,听见康熙说着“你们”,又见普楚尔跪下了,便也跟着噗通——跪倒在地,深深垂着头,吓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康熙神态阴沉莫测,背对着普楚尔的身子一动不动,亦是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摄入的目光不露声色地在康熙的面容上逡巡了一遭,见康熙的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如深潭般幽暗,任是她饱经风霜,阅人无数,也探不到些微的涟漪。不禁凤目微睨,干笑了一声,对康熙道:“皇帝言重了!没的吓坏了她。这孩子平日里是最细心的,近来身子不大爽快,故而有些冒失。”又对普楚尔道:“起来吧——任什么大不了的,猴急些什么?说这些,还不是为而等好?赶快下去吧!”
      听见了太皇太后的话,普楚尔方才又扣了个头,想说句谢恩的话,可心里堵闷得吐不出一个字来。咬着牙,双手撑地方才爬起来,又福了一回便忍痛拖挪着步子同瑞雪儿一道退下了。因腿痛走得慢,还未及转身,便听见太皇太后气哼般叹了一声,说道:“皇帝,请息怒吧——”普楚尔一怔:话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语气里却已全然没有半点儿平日里的慈爱。

      及出了慈宁宫,瑞雪儿忙伸手过来搀扶,普楚尔却悄然闪过了身子。进了居住的下房,普楚尔转过身从容地栓紧屋门后,便一动不动地倚靠在那里。瑞雪儿一脸怜惜,只是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见普楚尔依旧面无血色,但却十分镇静。站在那里,从水绿①的袄袖子里稳稳地拽过月白色的帕子,轻轻沾去眼里的湿润,却发现不知觉中,泪珠早已冷冷地淌了一脸。听凭孤身一个人怔怔地望着窗外幽暗迷离的春夜出神,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意深深,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瑞雪儿忙打着了火石,燃起了屋里的灯烛。细小的火苗若有若无地,如同抽噎般柔弱地闪动。瑞雪儿拿出银蜡钎子,轻轻拨了拨,烛光才渐渐明艳了起来。抬头一看,只见普楚尔那苗条的身形,绞着手侍立窗前,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竟如同蝉露秋枝般楚楚惹人怜。
      瑞雪儿轻叹了口气,放下两侧的窗帘,遮住了屋里的烛光。方才俯身弯腰径自挽起了普楚尔草绿色绸裤的裤脚,眼见着膝盖那里已经黑黢黢地青了一大块,不仅唬了一跳。忙转身爬到炕里,从红木炕柜的一格小抽屉中找出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又蹭下炕来,急急地拽住普楚尔道:“你这丫头,只管站着,任腿伤成这样,不疼么?”说着,便强按了她坐在炕边。自己亲用丝棉沾了药膏,轻轻为她擦拭:“要揉开了才好得快。只是揉疼了,还你要忍忍。”
      于是狠心揉去,渐渐手里和手下的药都发起热来。半晌,手腕子也酸了,却不曾听见普楚尔喊疼。抬头看看,只见仍是失了神一般愣坐着,仿佛那腿竟不是她的。
      瑞雪儿见此情景,心口一阵发酸,起身坐在普楚尔身边,拥着她的膀子,柔声细语安慰道:“别委屈了,主子说几句算什么?我们刚进宫时,凡事有了失手,师傅姑姑都是打得板子的。挨了打还要劝姑姑别生气,别打疼了手!所幸我们命好,苏麻喇姑纵生了气,不过令我们自己掌几下嘴,也就算了。”说罢,见她依旧双目直瞪瞪地发呆,便又压低了声音劝道:“妹妹,姐姐总归明白你心里委屈什么,只是不好讲出来——唉,”说罢又叹了口气:“那日在慈宁花园里,姐姐便提醒过你的,妹妹只是——”及抬眼看了她的可怜,便又不忍说下去,转而说道:“只是,也怨不得妹妹你,原本都是命。不过,”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方又说道:“姐妹一场,还是少不得要嘱咐你:那主子,不论怎样待你,也永远都只是主子!”
      见她仍无甚反应,便以为普楚尔未曾听懂,不得不鼓起勇气,附耳悄声解释道:“奴婢对主子的心肠,只能是恭顺忠敬的;可万万不能像女人对男人那般——喜欢,方才是正理!任主子怎样,都是奴婢的恩、奴婢的命。知道了命,心里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委屈了。”说到这里,一时又联想到了自己,眼里越发酸涩,竟不顾违制犯上也流下泪来。

      普楚尔和瑞雪儿退出暖阁后,康熙方雍容一笑,恳切地望着太皇太后,言道:“太皇太后是朕的亲祖母,太皇太后对大清及朕的功德,令朕及后世子孙没齿难忘。朕不能每日亲来侍奉,已然愧疚难当,不孝已极,又如何见得下人们在太皇太后眼前冒失?故而气愤之极,话语也莽撞了。请太皇太后恕儿臣不孝之罪!”
      太皇太后听罢,唇角一扬,冷冷笑道:“岂敢!如此,竟是哀家误解了皇上的孝心了!”

      康熙一怔,躬身垂首道:“儿臣不敢。”②
      “不敢?皇帝太过自谦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皇太后面容沉稳,从容不迫地朗声吟道。而后自嘲般微微一笑,脚踩着八福献寿的榻凳,从榻上立起身来。康熙忙上前搀扶,太皇太后的手有力地握紧了康熙的手臂,稳稳地坐进了暖阁内铺陈着明黄色坐褥的沉水檀香宝座。只是那手仍是不肯松开,康熙只得侧坐于太皇太后下垂手的鼓腰小圆凳上。
      “哀家清楚地记得,皇帝幼年开蒙伊始,背咏的便是这两句圣人之言。”太皇太后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康熙,缓缓道:“汉大臣师傅们听了,都到哀家跟前来跪奏,说是皇上天赋异禀,不教而能诗书;耳闻则育,过目不忘。”说起往事,语气便不觉中柔和舒缓起来:“哀家听了,自然是喜难自禁!”
      康熙微微低头,答道:“儿臣并无过人之资,唯赖苦读而。师傅们如此说,自然是为讨太皇太后欢喜的。”言罢,抬起头,见太皇太后唇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便继续说道:“太皇太后那日赏赐给儿臣的文房四宝,儿臣一直都是好好收着。只是读书累极了,方才拿出来把玩,仿佛皇玛玛在身边一般。故而,竟舍不得启用。”说到儿时趣事,自己也轻声笑了起来。
      “皇帝哪里晓得,哀家听了师傅们的夸赞,心里当真是甚安!甚慰!”太皇太后眼里已不觉中悄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继续道:“哀家为此斋戒了三日,只是感激神佛——怜悯众生,天从人愿,降生爱新觉罗.玄烨,赐予大清社稷万年之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芳心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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