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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宫闱深深2 ...

  •   一行人逶迤前往位于紫禁城东北角的景祺阁,为避开旁人,故意绕开嫔妃的居所,穿过乾清门,沿着坤宁宫直着往北。风虽小了些,但却是阴冷得刺骨。李德全和刘猴子各挑一盏明瓦的避风灯走在前面开道,灯罩内的烛光飘忽不定,忽大忽小。跟着后面的人和轿,逆着光,拖着长长的一片影影绰绰的背影。
      快到御花园的时候,李德全听到北风掠过花园内树丛发出的呜咽声,尖锐刺耳,长短不一,像是哭啼,又像是吼叫。不禁一阵心惊胆寒,打了个寒蝉。转过弯儿去,就到了景祺阁。它位于紫禁城僻静的角落,远离宫城内的核心——皇帝的寝宫,为前朝囚禁犯错嫔妃的一个冷宫。历经数十年,皆不曾用,平日人烟罕至,门外路径上的枯草连成了片,足有一尺多高。
      李德全走在前面,轻轻推开了斑驳的酱色宫门。院内廊下,已站了几个仆妇、太监,皆是太皇太后跟前之人。而景祺阁内当差的几个宫人、太监,皆跪于庭院正中,等待主子的处置。一看着阵势,众人心下警醒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着皇帝的暖轿,安稳地停放在院子的正中。
      东院的一侧厢房灯火通明,窗纸上映着不断攒动的人影。康熙沉着脸走下轿来,刚立直了身,就听见“啊——”地一声尖叫,接着便是一阵已经嘶哑的嗓音,呐喊般地号哭声。
      康熙脸色更加阴沉起来,快步向屋内走去。李德全将避风灯交给刘猴子,也紧挪两条胖腿跟了上去,抢在前面撩开了棉门帘子。
      “你们这么多人,就安抚不了她一个吗?”康熙怒道。
      屋里的人皆唬得一愣,叩头请罪不已。
      楠木架子大床上,两侧的幔帐皆被撕扯得四零八落,被褥丢得遍地皆是。几个健壮的仆妇都跪伏在床上,死命按压着。
      躺在床上的女人被遮得严实,看不清模样,只听见她拼死挣扎,嘴巴里发出的呻吟声。床前的地上,匍匐跪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仔细观瞧,正是无双。但见惊惧之下,已抖作一团,几乎瘫软在地。
      仆妇们见到皇上进来,俱是一愣。床上的人借机挣脱出仆妇的手掌,暗哑地哭喊号叫着:“救救我的孩子吧,额娘——!”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太皇太后坐在卧床对面的靠背椅上,满面是泪,抽噎不止,说:“额娘在此。”
      建宁痉挛似地哽咽道:“不要你。我要额娘——”太皇太后大哭起来:“你这孩子忒傻气了!”
      康熙见到太皇太后,正欲行礼请安。太皇太后一把攥住康熙的衣袖,哭诉道:“建宁怕是不行了!”
      康熙并不理会众人的慌乱,搀扶太皇太后稳坐后,低声责问仆众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究竟什么又让建宁长公主犯了病?”
      众人无语,眼光皆投向跪在地上的无双。
      无双如卧针毡般喃喃道:“奴婢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康熙微眯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无双,嘴唇紧闭着,冷冷地问道:“你怎么在长公主这里?出了什么事,如实禀奏。”
      无双惊惧万分,胡乱答道:“奴婢在御花园玩耍,遇到了母——长公主。”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
      康熙正要发问,太皇太后说道:“不期建宁遇到了无双,一下子就犯了病!哀家以为建宁已经大安了。谁知,可怜的建宁啊——”说着,又是泪如雨下。
      躺在床上的建宁,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深深地喘息着,不再哭闹了。
      康熙松了口气,一声长叹道:“长公主被吴三桂这逆贼所累,方才如此。看到长公主之悲惨形状,朕心如刀绞。如此,恨不能亲手千刀万剐了吴氏老贼!”正咬牙说着,却听床上的一名仆妇叫道:“长公主不好了!——”
      康熙迈步上前,看着宫女端了参汤,撬开长公主的牙关喂下。眼见建宁上下倒气不匀,眼睛正慢慢地往上翻过去,嘴里喃喃道:“额娘,救救……”。
      太皇太后哭得越发伤心,道:“建宁莫怕,额娘在此。”
      建宁公主无力抬起眼皮,只是摇头。
      跪在地上的无双,听见此言,再顾不得其他,向床前爬了几步,抓起建宁公主一只枯干的手臂,紧握着将她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肝肠寸断地哭喊道:“母亲——别撇下双儿!”
      众人皆心有不忍,只是不敢悲泣。
      康熙面色一白,心里涌起一阵悲伤。心情极为复杂地看着哭作一团的建宁和无双。
      为平定三藩,他亲自下旨斩杀了吴氏父子,使人到中年,已做了十八年吴府夫人的建宁长公主,复又孑然一身,孤独地生活在紫禁城内。在处斩吴氏父子之前,建宁多次进宫,百般哀求太皇太后,恳请面圣为吴氏父子求情。但康熙皆拒绝不见,更不予恩赦。直到建宁重回紫禁城蓄养,康熙对她也是避而不见的,只在年节下亲笔写了旌表,以示宽慰。康熙的冷漠和决绝,令经历明末动荡的天下人,重新看到了不可藐视的君威;也看到了一位社稷安危永远重于有血缘亲情的帝王。儒家圣人们推崇的内圣外王之道,在这个年轻的君主身上,体现得竟是如此完美!甚至超越了那些华裔血统的皇帝们。而这,正是臣民们需要和膜拜的、得以创造太平盛世的圣王品格。
      他竭尽所能,成为了民众需要的、人间的神——康熙大帝。
      而那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作为人的爱新觉罗.玄烨,却远远地消逝在皇冠的光辉之下了。
      此刻,康熙站在建宁的身边,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形如槁木的面庞,竭力用冷漠掩饰着自己的愧疚和软弱。几年不见,她憔悴得几乎认不出了。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疯女人,究竟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温婉可人的建宁姑姑吗?康熙一时感伤,眼眶也湿润了。忙又平抚了心境,收了悲戚之色。心里不无哀伤地想到:这床上垂死的生命,既是他的亲人,亦是他的敌人的亲人。而他们,却都是她命运悲剧的缔造者。
      自痛失丈夫、爱子的一刻起,建宁就疯魔了,时好时坏。清廷严密封锁了这一消息,公主为国尽忠、大义灭亲的美名,是不容玷污的,这关系着朝廷的体面和信义。
      太皇太后年迈之人,看着最小的孩子即将诀别人世,心里悲苦万分,叹息着哭道:“建宁啊,我可怜的女儿——”哀婉得催人泪下。
      康熙也难过得紧闭了双眼,低头自语般问道:“给长公主请太医吧?”
      苏麻喇姑等几个宫女捋着太皇太后的胸口和脊背,唯恐老人家哭昏倒。太皇太后哭着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着外人知道!”又转身厉色对仆众们说道:“你们皆是发了死誓的,一旦泄露了天机,便是灭门之祸。”
      无双闻听太皇太后此言,心寒彻骨,今日方才懂得了书上所言“最苦生在帝王家”的道理因由,不由得冷冷一笑。挺直了瘦小的身躯,跪在床头,含着泪轻声道:“母亲,双儿在此。”说罢,掠开粘贴在长公主脸上凌乱的缕缕发丝,用自己的帕子温柔地一点一点拭去长公主脸上的泪痕唾迹。几个仆妇只怔怔地看着,太皇太后也止住了哭声。
      屋内悄无一声,灯光幽暗处,几乎可以看见死神徘徊的身影。
      “哀家有个主张,或许可以救建宁一命。”太皇太后望着康熙的眼睛,坚定地说。
      “但凭皇玛玛处置。”康熙躬身答道。
      太皇太后同站在身后的苏麻喇姑交换了一下眼神,乃低声命道:“去把普楚尔唤来。”复又对众宫人、太监说道:“你等俱到外间屋子待召。”
      康熙正在疑惑,不多时,苏麻喇姑带着普楚尔走进了建宁长公主的寝宫。
      普楚尔对着太皇太后和皇帝匆匆施了一礼,便惊恐地四下张望起来。心里万般困惑:子夜时分,太皇太后、皇帝、无双为何会同时出现在这样一间杂乱无章的宫室之内?
      康熙看见普楚尔往日勾魂摄魄的一双美目里充满着惊惧,心里一阵怜惜,忍不住迈步向她身边走去。
      却只听太皇太后命道:“普楚尔,今夜之事,如走漏了半个字,你及你的额今就必死无疑。听明白了吗?”
      普楚尔见平日里和善得如同邻家老阿妈一般的太皇太后如此严厉威仪,更加害怕起来,嘴唇颤抖着回禀道:“奴婢遵旨。”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亲手将普楚尔推到床前,叫道:“建宁,看看这是谁?”
      复又叫了两声,建宁缓缓张开了眼睛,眼神竟已散了大半。恍惚之间,依稀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模样。挣扎着回复了几分元神,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物。却是未曾开言,热泪已经滚滚而下。拼尽气力伸长了手臂,缓缓地拽住普楚尔的袄襟,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额娘——”

      普楚尔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得几乎昏厥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宫闱深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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