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灯火阑珊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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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乾清宫太监尖细的嗓音，拖着长声喊道:“下钱粮(锁门)!小心火烛！——”，飘洒着的、长长的尾音迅速就被北风狼嚎般的呼啸声淹没了。远处宫内各个角落，都有太监高一声低一声地响应，伴着呜咽的风声，如同鬼神哭泣一般，听得人胆颤心寒，难以入眠。
而这间慈宁宫内的下房小屋内，却是烛光跳跃，安静宁谧。屋内只有一溜儿大炕，挂着月白的竹布帐子，收拾得极干净整洁。
烛光下，酸枝木的小炕桌上放着一只精致的藤编针线笸箩，笸箩最上面架着摆放齐整一把把五光十色的丝线。两个年轻俊俏的姑娘挨着坐在炕上，头凑得几乎碰在一起，正在用挑出的一缕丝线，仔细地与手里的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比对，口中不住地小声叹服说：“颜色配得真雅致！绣得样子也奇巧！不知苏麻喇姑是怎么想出来的。”
晚间，太皇太后照例要在佛堂礼佛，不许宫人们近前侍奉，只有当值的两名宫女只在外间侍候。普楚尔与瑞雪儿两人不当值，天气又冷，便坐在下房里，照着苏麻喇姑给的荷包样子，学做些针线。
“我也照着这个样儿，打了‘三蓝’的带子。”瑞雪儿给普楚尔看自己做的荷包。
普楚尔凑近蜡烛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姐姐打得也好，不仔细看，竟分不出哪个是姑姑的，哪个是姐姐的了。”
瑞雪儿听罢，笑着说：“你呀，小嘴儿巴儿巴的，比长相还甜和人儿呢！”自己又取过比了比，心里满意，嘴上却谦让说：“模样大概还像，只是没有姑姑的神韵。”说罢边飞针走线,边低声哼唱起来：
“小巴狗，汪汪汪，
俄云（姐姐）坐炕要嫁妆。
嫁妆要了三千六，
俄云却说不太够。
开开柜，柜里装的麻花被。
开开箱，木底儿绣鞋一百双。
红绸子，绿带子，
……”
普楚尔听着唱，噗哧一笑，停下手中的活计，凑道瑞雪儿耳边轻声说：“俄云想做嫁妆了？——羞人不羞！”
瑞雪儿的圆润的脸蛋“腾——”地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丢下手里的荷包，腾出手来按住普楚尔的膀子，忍着羞啐了一口，故作狠狠地说：“看我今儿不撕烂了你这小蹄子的嘴！”普楚尔只管笑着躲，俩人在炕上扭作一团，嬉笑打闹起来。
正闹着，瑞雪儿忽然看见普楚尔袍子下面有一个东西亮闪闪的，便伸手去拿。普楚尔看见，便死命地按着不给。瑞雪儿心下生疑，反而一定要看，口里笑道：“死促邪的小蹄子，敢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脏？赶紧交给姐姐，好儿多着呢！”普楚尔扑下身子只是不给，瑞雪儿知道她素来怕痒，便乘其不备，伸手到她腋下呵起痒来。普楚尔吃痒不过，笑得喘不过气来，翻身倒在炕上，口里叫着：“姐姐饶了我吧。”
瑞雪儿乘她不防，夺过来一看，却是掐金丝嵌银线贴绣的一个火镰褡裢，光鲜动人。凑到烛光下观瞧，原来上下栩栩如生地各贴绣了一只海东青：下面的一只蹲立着，仰颈遥望天空；上面的一只展翅翱翔，俯瞰大地。
瑞雪儿不禁啧啧称奇，只顾着凝神观瞧，不备普楚尔一把抢了回去，揣在怀里。瑞雪儿又作势要挠她的痒，普楚尔躲到炕里笑道：“好姐姐，别闹了。只管象麻雀炸窝，待会儿巡夜的公公听见了，要吃板子呢。”
瑞雪儿斜睨着眼，笑道：“所幸你还怕挨板子——小妮子，怀春也。”
普楚尔自然不肯承认，跪坐起来说：“姐姐看清楚了，我是照着鹰房里的鹰王海东青绣的。绣得只是不好，姐姐也别错看作了鸳鸯。”
瑞雪儿不理她，双手摇晃着她的肩膀，又小声唱起歌谣来：
“男亲家，会写字。?
女亲家，会绣花。??
日里绣个团团转。??
夜里绣个牡丹花。??
绣个麻雀叫喳喳。?
绣个蝴蝶戏金蛙。??
绣个堂前鹰抓鸟。?
绣个乌龟照路爬。”
普楚尔急得脸红起来，又说不过瑞雪儿，支吾了半天才气呼呼地说：“姐姐很会欺负人。”
瑞雪儿见她恼了，转身从毯子下取出楠木香梳，替她抿了抿刚才玩闹时掉下来的几缕秀发，柔声说道：“你别多心，原是玩笑话。我素来知道蒙古人也喜欢我们满洲的海东青。你是没见过苏麻喇姑绣的海东青，竟比鹰房里的还生动！”
普楚尔笑了起来：“姐姐说的好笑。自然是活物生动。”
瑞雪儿只是不服：“活的海东青，只怕也没有姑姑绣的那不可一世的神气，可惜……”便犹豫着不往下说了。
普楚尔知道宫里规矩大，不便追问，只一手撑着头，迎着烛光痴痴地发呆，脑子里勾画那不可一世的鹰王，该是何等的神气！正在想着，却听见瑞雪儿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惜，竟被太皇太后一把火烧了。”
说罢，不顾普楚尔惊奇诧异的目光，独自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复又从笸箩里拿出自己的荷包，端详了一回便仔细收好。收回神色，笑眯眯地附耳说道：“告诉你一个包管讨赏好消息——” 却只管不往下说。
普楚尔好奇，“好姐姐、亲姐姐”地一阵央求。瑞雪儿才悄悄地说：“今儿听皇上回太皇太后，你主子裕亲王爷不日即将回京。你的海东青快要飞回来了，快说，该怎样谢我？”
普楚尔听说，望着眼前已燃得只剩下一寸来长的红烛，眼前浮现出福全温存的笑容、柔情缱绻的爱抚，和那一句慰心的“放心，一切有我”，不禁心里涌出一丝甜蜜，嘴角娇媚地一抿，便是想掩也盖不住那发自少女心底的幸福的微笑。
“啪、啪”烛花接连爆了两次，晃得正在灯下炕及前小酌的福全眼一花，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
近身侍卫见状，忙上前笨手笨脚地用竹签拨了拨烛芯。福全挥了挥手道：“下去吧，爷自己来。等你弄完，只怕灯也就灭了。”
老将军图海放下酒碗，朗声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般道：“王爷莫要见怪，军营里的兵士做这些事都是不中用的。王爷再将就一晚，明天便可抵京了。”
福全忙笑道：“老将军说得哪里话来？同将士们出生入死相比，本王受得的哪算是苦？只是酒量浅，烛花一爆，晃得竟有些眩晕。”
自出京后，福全一路便服潜行到达山东地界。一路不惊动地方府衙，只在店栈居住。图海老将军早已等着迎候，会师后一道悄然抵达王氏老人所居村落。亦是暂居在离村几里地外，荒山上渺无人烟的破娘娘庙内。白天不敢露面，只在夜间着兵士们乔装打探，暗中监视。挨了些时日，择定了今儿个月黑风高之爷，将老人及两个儿子，全家上下十来口全部拿下，着麻布堵口，五花大绑困个结实，连夜离开该地，择了一条行人罕至的小路，北上而去。
一路走了几十里，寻到一个路边无人的夜店。福全一看，只是为过往行人搭建的一个茅草房子，有一张土炕，一堆柴草。炕头上灶坑上放着一只铁锅，旁边撂着几只脏碗。过往的在此将过一夜，天亮赶路前，将用过的家式洗净放回远处，再拾好一堆柴火，便于后来者使用。如此往复，也无需挑费。原是路人罕至之处，将就之所。福全自幼锦衣玉食，皇亲贵胄，哪曾见过这般苦处，更别说亲身体会。只是皇命在身，只得如此。因与图海这等功勋盖世的两代老臣同事，便心里存了十二分小心，断不能让将士们轻视了。
因命让兵士们烧热了土炕，与图海将军茅屋内吃些水酒暖身。又命兵士们在屋外燃起了熊熊篝火，吃些干粮。并安置了哨兵班次，严防人犯走失。一应巨细，皆安排妥当。
刚听见图海老将军的话，福全一面心里暗恨自己的鲁莽，一面豪爽地举起酒碗，笑道：“酒食俱带全了，有何难挨？若非皇命在身，本王乐得与老将军痛快几日，或许得以沙场建功。图海将军请酒——”说罢，率先猛饮了一大口。
图海将军乐呵呵道：“王爷皇亲贵胄，能在如此恶境下忍耐这些时日，机警妥当完成使命，已是少年英武，令在下佩服不已。”说罢，一扬脖儿饮了半碗。此一段时间，既是紧张，又是劳苦，今儿又赶了一天的路。到底年迈之人，图海将军饱经风霜的脸上已染上了红扑扑的酒色。图海行伍之人，本来心里不大把这些阿哥王爷们放在眼里。经与福全共行秘密使命，发现福全没有武夫的鲁莽，但并不缺乏胆识，而且做起事来，考虑得甚为周全，心里已多了一分尊重，渐渐熟识、亲近起来。现杖着酒力，便如同军人们一般豪放起来：“敢问王爷，家里有几个阿哥、格格？”
福全答道：“只有弱子一人。”
图海惊讶地圆睁虎目，捋了捋腮下蚯髯道：“王爷恕在下一界武夫莽撞，酒下语多。”
福全微微一笑道：“老将军是国家栋梁，战功赫赫，本王自当仿效。况在野外，不必拘礼。将军何出此言？但讲无妨。”
图海低下身子，紧盯着福全的眼睛说：“王爷正是盛年，福晋、庶妾自是人中鸾凤，一应俱全。子胤单薄，想是王爷专宠太甚吧？”
福全一怔，十分不解问：“老将军此言从何而断来？”
图海悠然一笑，眯着的一双眼睛只是沉吟不语。举着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方才突然眼光犀利地盯着福全空着的手臂说：“敢问王爷这些日子一直捏在手中，无事便端详的那方玉色、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该不会是爷们儿的随身之物吧？”
福全惊得呆住了，下意识地拿起放在桌下的左手——手里可不是握着普楚尔那日遗落在书房南窗炕上的一方帕子？
四目相对，不禁俱是朗声大笑起来。福全笑得前仰后合，双手胸前抱拳道：“老将军不愧是久历沙场，可谓火眼金睛！”说罢，将帕子拿出，当面坦然地折好收进袖筒内，说道：“实不相瞒，确是本王爱妾所用之物。”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灯火阑珊处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