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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灯火阑珊处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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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慈爱地看着两个神采飞扬、风流倜傥的儿子在眼前行礼请安,虽非己出,亦如亲生一般疼爱。随即,将手里的书放在紫檀通雕“事事(柿子)如意”小炕桌上。康熙扫了一眼,竟是一本《女四书》,不禁心里暗自称奇。只听太后笑着说道:“世霜在给哀家解读汉人女子的学问呢!”
世霜双膝挪跪到地上,低声道:“奴婢不敢。”
太后因命道:“世霜起来说话。”
眼见着进来了皇上和另一个男子,因自小就懂得男女收受不亲的大防,非亲族男子是不得见的。故而大窘,手儿脚儿都不知怎的放,退也不是,藏也不得,只好红着脸儿,垂着头,一双杏眼盯着足前的地面。
太后赐了皇帝和常宁座。
常宁打量着世霜,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羞人搭搭地扭着手,一双尖尖窄窄的金莲,在宽宽的裤脚下若隐若现,惹人怜爱。只管深垂着头,也看不清模样,只是露出来的颈子、腕子,莹润白皙,柔若无骨般娇弱得楚楚动人。
因问道:“这是谁家的格格?”
问得太后和皇上都笑将起来。世霜却更窘了,恨不能寻一道地缝钻进去。支吾了半日,方才樱唇微启,嘤嘤道:“回主子话,奴婢吴氏乃逆臣吴应熊之女。”
这一言,令常宁着实一惊。不及说话,太后拉过世霜说:“别怕,这是恭亲王爷。”
世霜仍低着头,双手一福道:“世霜恭请皇上、恭亲王爷圣安。”
常宁又问:“世霜?不知是哪两个字。”
世霜道:“世家的世字,奴婢原是排的世字辈。霜字是斜玉旁,加一个爽快的爽字。”
“噢?”常宁想了想问道:“这个王爽字倒是不常见用。”
世霜回道:“禀王爷,自逆臣吴三桂反叛朝廷以来,奴婢就自行将名字改用了风霜的霜字。”
常宁一怔,好奇地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世霜冷冷地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奴婢不才,只知此句。”
常宁微微一笑:“月落乌啼霜满天?我却道霜叶红于二月花。”世霜闻言,心里一阵温暖。不禁微微抬头偷眼瞄了瞄:只见一位端坐的皇帝身边,身着四爪蟒袍的威武健壮,鼻直口方的青年男子,正满眼含趣地打量着自己,立即又垂下头,双颊滚烫,越发地羞臊起来。
常宁又接着说道:“你是逆臣之女,而又被太后怜惜,养育于宫中。身世也真算得举世无双了。依我看,你合族已无他人,不如竟去了这世字,只留一个双字,改叫无双。”
太后只略认得几个汉字,听他们说了些古诗,又笔画汉字,一时不知其意。
康熙说道:“朕看恭亲王的意思很好。少了些寒苦,多了些傲骨。不知皇额娘的意思如何?”
太后笑道:“哀家哪里知道汉人的诗?只是无双这个词句倒是常用,念着也方便!”继而对世霜命道:“按恭亲王的意思,着吴世霜改名无双。”
“奴婢遵旨谢恩。”世霜又是一福。
太后满心欢喜地说:“无双,恭亲王既给你改了名字,按照咱们满洲的风俗,你们就是亲戚了。”又招手叫无双来到身边,接着说道:“今日就算认了亲,兄妹俩拉个手吧。”
无双一愣,不知这满洲的风俗竟与中土大相迥异。姑娘家竟被能够与陌生男人拉手,扭捏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口里不敢反驳,一双金莲小脚只往太后身后藏。太后用帕子掩口笑着说:“敢情这《女四书》把汉家的女子都教成这般只会害羞!不知若是见了满蒙女子骑马作战,老夫子们该怎么说。”
说得皇上、王爷都笑了。
康熙说:“无双到底是汉家女儿,抹不开面子也是情理之中。”
常宁见她这样,不知何故也跟着脸一红,附和着康熙说:“正是,正是。”
太后看着常宁微微一笑,打趣道:“今儿怎么这般通情达理起来?既这样,一会子跟了皇帝哥哥,一道儿到太皇太后跟前请个安吧。”
一句话说得常宁大窘,支吾磨蹭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肯去。引得太后和康熙不禁又笑起来。
康熙随即从太后宫里跪安退出,径直往太皇太后宫里走去。銮驾停在慈宁宫外,因所距不远,只带了李德全等几个太监及随身侍卫,远远地跟着。未走几步,就看见远处回廊下,绰约着从对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看着渐行渐近的那桃面杏腮,如芙蓉映日般的容貌,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又是哪个?
心下砰然一动,不禁快走了几步,迎上前去。
两人正走了个照面,普楚尔抬眼一看,见是皇上,忙深深一躬身,请安纳福。康熙想扶,又觉不妥,伸出的手又慢慢收了回去。看着眼前这双灿若晨星的美目,心里万语千言又皆不知从何说起。平日里设想了多少次的邂逅,出现得竟是如此突然。
为什么每次谋面均出人意外?康熙一时如同入了仙境一般恍惚起来。
普楚尔见皇上怔怔地出神,甚觉意外,不住地打量起来。在王府时就听得人人皆说当今圣上文治武功双全,入宫后又常听苏麻喇姑、瑞雪儿等宫人讲,皇上的聪慧超常,博学古今,兼通西学。六岁登极,十四岁亲政,擒鳌拜,定蒙古,平三藩,智勇如同神仙一般。
故而蒙古人皆称康熙皇帝为博格达汗。
普楚尔却将信将疑。在她眼里的康熙皇帝,只是一个举止高贵得体、态度和蔼可亲,而又沉默寡言、刻板守礼的年轻人。全看不出那乾纲独断的严厉,和天威难测的心机。
两个人站在风地里相互凝视着,皆不说话。一个小太监想要跟过去,却被李德全威慑的眼神禁住了脚步。
普楚尔望见康熙墨如点漆的双眸中,两个小小的自己,不禁莞尔一笑:“皇上,外边冷得紧呢。”
康熙看着普楚尔冻得红艳艳的小脸,又是喜欢又是担心,忙说:“你怎么没穿件大衣裳就出来了?”
普楚尔答道:“奴婢跟着苏摩尔姑姑到鹰房去了。午间太阳照得暖和,就没穿。谁知这会子就冷了。”说罢,双手凑到口边不住地呵着暖。
“鹰房有趣儿吗?”康熙随意问道。因只想听听她说话,便不拘了哪一句。
“海东青最英武,不愧是鹰王,皇上。”言语间水润的红唇间呵出一层白雾。
那撩人心魄的幽香,脉脉袭来。康熙双眼氤氲涩迟起来,霎那间如同销遁了尘世烟云,眼里、心里只留下唯一的一个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忘记了万乘至尊,忘记了礼教戒规,情不自禁地抓起那冰凉的笋指,紧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普楚尔一惊,挣扎着脱出手来,匆匆一福,夺路自往小茶房去了。走出不远又停住步子,扭过头看见康熙仍痴痴地不动,红艳艳的脸上浮上一抹倩笑,复又快步回到康熙身边说道:“皇上——若着了风寒,奴婢可是吃罪不起啊。”
康熙方才回过神来,温柔地望着眼前满眼揶揄的心上人。相视一笑,满心的柔情蜜意不得细表,乃一前一后往宫室里走去。
至黄昏时分回到乾清宫,敬事房太监捧上嫔妃的绿头牌,请康熙翻牌子,挑一位嫔妃侍寝。康熙却摇头不语,命太监宽衣,独自歇息了。